念奴娇

作者:七十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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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日头升到了最高处,明晃晃的阳光却没什么温度,只将将军府门前石狮的影子拉得短短的。贺愿扶着云晚寒,小心翼翼地踏着脚凳下了马车。
      宋敛并未立刻跟上,只是斜斜倚在马车边,目光扫过那紧闭的、漆皮有些斑驳的府门,忽而开口:“乘景,乔叔年纪大了,耳朵背得厉害,你叩门的手势,该再加重三分力道。”
      宋乘景闻言,正欲加重叩门的手微微一顿。然而,还未等他再次抬手,那扇沉重的府门却从里面发出了“吱呀——”一声苍老的呻吟,混着凛冽的北风,一同灌入众人耳中。
      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管家探出身来,浑浊的眼睛在阳光下眯缝着,努力辨认着门外的来客:“贵客是……?”
      他的问话戛然而止。
      目光猛地掠过贺愿腰间那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月白玉环,最终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了贺愿的脸上。那眉眼,那轮廓,分明是记忆中故主年轻时的模样,只是更添了几分病弱的清俊和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老管家浑身剧烈地一颤,干枯的手死死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下一刻,竟“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青石门槛前。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贺愿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险些站立不稳。
      “小公子……!”老管家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确认,“您……您是小公子……!”
      贺愿稳住心神,急忙俯身去搀扶老人颤抖的手臂:“您快请起!您就是乔叔吧?在玄武国时,常听母亲提起您,说您是府里最忠心的老人……”
      “老奴……老奴等这声‘乔叔’……等了整整十九年啊……”乔正死死抓住贺愿的手臂,几滴滚烫的热泪如同血珠般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望向那辆垂着厚重车帘的马车,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充满了卑微而炽烈的期盼:“夫人……夫人可回来了吗?老奴……老奴……”
      贺愿搀扶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声音放低了几分,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乔叔……母亲她……前些年已经……随父亲去了。”
      老管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年单薄的肩头,那肩上仿佛压着无形的、过于沉重的裘袍。一瞬间,他只觉得满庭呼啸的北风,都化作了漫天缟素,发出凄厉的悲哭。
      他颤巍巍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终于转向始终静立一旁、神色同样悲戚的云晚寒:“这位公子是……?”
      贺愿轻声解释道:“这是母亲当年刚到玄武国时,在战乱废墟中捡到的孩子,无父无母,便随了母亲姓云,名唤晚寒。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在照顾我。”
      云晚寒上前一步,对着老人郑重地颔首行礼,语气恭敬:“乔叔。”
      乔正浑浊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他努力地点着头,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般的哽咽:“原来……是二公子……老奴……老奴参见二公子……”
      宋敛以玉箫轻轻抵唇,发出一声清咳,打破了这悲戚凝重的气氛。
      “我说乔老爷子——”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贺愿那被风吹得愈发苍白的脸,以及那单薄身形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的微晃。
      “您家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咳疾可还未愈透呢。这北风呼啸的,您是打算让他在府门口这风口里,把这出感人肺腑的《忠仆记》从头到尾演完,才肯放人进去喝口热茶吗?”
      他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几分玩世不恭的调侃,却又精准地戳破了眼前这过于沉浸在悲伤中而忽略了实际的局面。
      乔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点醒,猛地回过神来。他慌忙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迭声道:“是老奴糊涂!老奴该死!竟让小公子在风地里站了这许久!快,快请进府!府里一直烧着地龙,暖和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侧身让开通道,急切地示意众人入内,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懊恼和关切,再不敢耽搁分毫。
      将军府邸,便如同一位解甲归田、垂暮之年的老将,门庭虽显寥落,朱漆斑驳,石阶缝隙间探出枯草,却依旧挺着那份历经风霜雨雪也未曾磨灭的嶙峋傲骨。穿过门廊,庭院深深,古树虬枝盘错,虽值寒冬叶片尽落,仍可想象夏日浓荫蔽日的景象。假山石上苔痕斑驳,一角残破的石锁半埋在枯草丛中,依稀可见昔日演武场的痕迹。回廊曲折,漆柱的色泽已然暗淡,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前厅内,陈设简洁而厚重,多是些沉稳的木器,壁上悬着一柄装饰的宝剑,以及一张边角有些卷曲的边境舆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旧书卷、木头和药草的味道,地龙烧得的确暖和,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宋敛落座,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桌上那只青瓷茶盏:“如今封了易王,开了府邸,往后这府里,合该多添几房娇俏可人的姬妾伺候着,才配得上郡王的体面。”
      他刻意将“易王”二字咬得格外绵长清晰,目光则如无形的钩子,轻佻又锐利地扫过对方腰间那枚莹润的玉环。
      贺愿端坐如松:“小侯爷说笑了。在雁门风沙里滚过的人,粗粝惯了,消受不起金陵的温柔乡。”
      他语气平淡地搁下茶盏,目光转向恭敬侍立一旁的乔正,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乔叔,如今府中还有多少人手?”
      “回小公子,”老管家连忙躬身,“如今府内除了老奴这把老骨头,统共还有三个小厮和四个侍女……都是将军当年的旧部遗属,或是受过将军大恩的,身上都还有点功夫底子,也足够忠心可靠,这些年一直守着这府邸,等您回来。”
      贺愿微微颔首:“那便够了。清净些好。”
      他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茶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府内久未住人,今日可能安置?”
      乔正忙应道:“可以的,可以的!后院的厢房一直都派人打扫着呢,被褥也都是时常晾晒的,炭火充足,即刻便能住人!”
      贺愿闻言起身:“既然如此,便有劳乔叔领我去看看吧。”
      这话虽是冲着乔正说的,但起身时,那清淡的眼尾余光却几不可察地扫过一旁悠然自得的宋敛,语气疏离:“小侯爷既对将军府如数家珍,熟门熟路,想来可以自便,不必拘礼。”
      宋敛斜斜倚在花梨木太师椅中,闻言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自然。我还不至于在贺将军府上走丢了。”
      他望着那道挺拔却难掩单薄的背影穿过厅堂的月洞门,即将消失在回廊深处,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该听到的人听到:“乘景,你觉不觉得……这病恹恹的易王殿下,比起霓裳坊那位号称‘第一舞姬’的玲珑姑娘,可有意思得多?”
      这话明面上是对身后的宋乘景说的,然而,正捧着牛乳茶小口啜饮的云晚寒却像是被猛地烫了一下,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哥哥等等我!”云晚寒慌忙放下茶盏起身欲追,盏中乳白的茶汤剧烈晃动,泼溅出些许。
      贺愿闻声驻足回望,就在云晚寒差点被自己衣摆绊倒的瞬间,他已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正正点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稳住了他踉跄的身形:“当心些。”
      语气虽依旧清淡,却似乎卸去了面对宋敛时那三分冰冷的寒霜。
      宋敛手上玉箫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掌心,目光饶有兴致地追随着贺愿离去的方向,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我倒是越看越觉得,他比那第一舞姬……逗着好玩多了。”
      身后的宋乘景急得耳尖都泛了红,十指翻飞如受惊的雀鸟,手势又快又急:“公子慎言!易王身份尊贵,岂可与舞姬相较!此等言论若传出去……”
      宋敛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辨认着那些疾飞的手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的目光如同无声游弋的蛇信,悄然舔舐过廊下那道已然飘远、只剩一抹雪色衣袂的残影。
      “这算是……”宋敛思忖着开口,仿佛在斟酌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这微妙的关系。
      片刻停顿后,他缓缓吐出四个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契……如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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