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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羊棚惊魂
(一)云珠子的糟心卷宗
每日午前,前往万象藏乙字柒号区协助整理新入库的昆仑杂卷,已成为林问心近期固定的行程。这日,她正将一枚记载着古老祈雨仪式的玉圭归位,其蕴含的沟通天地、顺应自然的古朴理念,让她不禁联想到毕星此前关于星辰感应的论述,一时思绪翩跹。
“问心仙子,看您对这古法颇感兴趣?”云珠子步履轻灵地走了过来,裙摆拂过光滑的地面,手中还抱着一摞刚完成分类的玉简,“昆仑山的东西就是玄妙,不过比起最近我整理的那些‘糟心’卷宗,这些可算清流了。”
林问心抬眸,顺着她的话问道:“糟心卷宗?何事能让咱们万象藏的‘小灵通’也觉棘手?”
云珠子凑近些,压低声音:“还不是关于西边那片大漠的事儿?沙教,您听说过吧?”她不待林问心回答,便继续道:“那沙教教主丧帝,本事不大,野心不小,编了本《丧经》给自己脸上贴金,竟敢妄称主导过上古大洪水,那时节,他出生的那片沙漠怕是连一粒沙子都还没影儿呢!如今他老人家倒好,被手下架空了,门庭冷落得很。”
她将玉简轻轻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手指下意识地绕了绕垂下的发丝,继续说道:“现在沙教分成两派,斗得你死我活。一派是白沙教,首领叫‘没德’;另一派就是金沙教,首领自称‘骑羊’——听说他真弄了只大白羊整天骑着,威风没见着,古怪倒是十足。这两派都视对方为异端,更视我们天庭正神为必须铲除的障碍,手段酷烈得很呐!”
云珠子说到关键处,又靠近林问心一步:“尤其那金沙教,最近活动频繁,气焰嚣张。我前几日核验下界呈报的影像时,看到一个他们教中的打手,代号‘黑羊’,臂上纹着个凶恶的黑山羊头,在西陲一个小世界制造血案,用的正是金沙教标志性的‘流沙蚀魂咒’,歹毒无比。仙子您平日下凡或是在天庭走动,万一碰上这类身上带着沙砾戾气、图腾怪异之徒,可千万要留神,避得远远的!”
林问心将这番话记在心中,点头道:“多谢提醒,我会留意。”她心下凛然,这沙教听起来,比想象中更为混乱和危险。
(二)遭受金沙教掳掠
从万象藏返回琅嬛阁的路,林问心已走过许多次。这日午时刚过,她如常通过乙字区的反向传送阵,返回到琅嬛阁后方那间专设的静室。阵法的银光尚未完全消散,她踏出静室,准备步行穿过内部庭院,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脑海中还在回味那祈雨古法与云珠子透露的信息,庭院深深,仙植掩映,大部分同僚此时或仍在用膳,或在各自岗位忙碌,路径上比平日更显安静。
就在她经过一段靠近外围、旁边有几座巨大静修云台投下阴影的小径时,异变陡生。
侧面一座云台后方,猛地窜出一道黑影!那身影极快,带着一股灼热干燥的戾气,与天庭清灵的环境格格不入。林问心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扼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股带着沙砾摩擦感的怪异仙力瞬间侵入,封锁了她的声音和大部分行动能力。
她甚至没能看清来者的具体样貌,只瞥见对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仿佛由粗糙沙砾凝结而成的短褂,裸露的臂膀上纹着一只狰狞的黑山羊头图案。是“黑羊”!金沙教的打手!
黑羊没有任何言语,挟持着她,如同鬼魅般迅速偏离主路,向下急坠。他们穿过几层薄薄的、用于遮蔽视线的幻象云霭(显然是预先布置好的),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清圣祥和的天庭景致,而是一片充斥着燥热气息、光线昏黄的空间。脚下是滚烫的金色沙地,远处是连绵的、仿佛由巨大沙丘构成的怪异宫殿轮廓,那些宫殿形态粗犷,像是用沙土随意拍打垒砌而成,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只有一种蛮荒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沙土的气息。这里就是金沙教的老巢——“羊棚”。
黑羊将她粗暴地扔在一处沙丘宫殿的“大厅”里。地面是沙,墙壁是沙,连那高高在上的、勉强算是座椅的东西,也是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粗糙金毡的沙堆。
沙堆上,坐着一个身影。他身形高大魁梧,同样穿着暗金色的沙砾服饰,但与黑羊的短打不同,他身披一件更为宽大的、镶着粗糙金边的斗篷。他的面容粗犷,皮肤黝黑,像是常年被风沙侵蚀,一双眼睛锐利而充满野心,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骑跨在一只体型巨大、眼神温顺得有些诡异的白色公羊背上。那公羊一动不动,仿佛一件固定的摆设。这就是金沙教的首领,“骑羊”。
“你就是那个敢质疑天庭正统的小仙吏?”骑羊开口,“林问心?”
林问心挣扎着站直身体,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内心的惊惧。她知道自己处境极度危险。“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掳我至此?”
“我们?”骑羊嗤笑一声,拍了拍座下白羊的脖子,“我们是即将涤荡这虚伪天庭,建立新秩序的真神信徒!金沙教,听说过吗?”他俯视着林问心,眼神灼热,“你在西王母法会上的言论,很有意思。‘校勘定本’?说得好!玉帝老儿和他那套神谱,就是最大的、篡改历史的‘定本’!”
他站起身,从沙堆王座上踱步而下,绕着林问心走了一圈,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有用的工具。
“小仙吏,你是个聪明人。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天庭,僵化,虚伪,掩盖真相。而我们金沙教,信奉力量,追求真实!我们才是未来!”他停在林问心面前,语气带着蛊惑,“加入我们!用你的‘校对’之能,帮我们找出天庭律法、神系传承中的所有‘错漏’和‘矛盾’,揭露他们的虚伪!待我们成就大业,你就是新神系的功臣,地位远超那小小的琅嬛阁仙吏!”
林问心心中剧震。她没想到自己在瑶池的言论,竟然被这等邪教势力知晓并盯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思考。
“我只是一介校书小吏,”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所求不过是弄清真相,并无意卷入任何势力纷争。天庭固有弊端,但你们的方式……掳掠胁迫,与我所求之‘真’,背道而驰。”
“背道而驰?”骑羊狞笑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真理需要力量来宣扬!你以为温和的质疑能改变什么?看看西王母,她够古老了吧?除了关起门来清谈,又能做什么?唯有我们,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和决心!”
他逼近一步,带着沙尘的热气喷在林问心脸上:“我给你选择。合作,共享荣耀。拒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你知道沙漠是怎么对待不合作的水滴的吗?蒸发,或者……被黄沙吞噬。”
林问心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知道,对方绝非虚言恫吓。但她更清楚,与虎谋皮,绝不会有好下场。金沙教的教义和行为,与她内心坚守的东西完全相悖。
“我的答案,是不。”她抬起头,直视骑羊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语气清晰而坚定,“真相不应成为暴力的借口。我宁愿在琅嬛阁校对我的故纸堆,也不会为虎作伥。”
骑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识抬举!”他猛地一挥手,“黑羊!把她带下去,关进‘流沙狱’,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带她来见我!”
黑羊应声上前,再次粗暴地抓住林问心,将她拖向那沙丘宫殿更深处,那片被称为“流沙狱”的绝望之地。
(三)雨师现身
就在林问心被黑羊挟持着,即将拖离这座沙土大殿时,异变再次发生!
大殿一侧那粗糙的沙壁上,突然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一圈水波般的纹路。这纹路并非实体水,而是极其精纯的水系道则凝聚,强行在此地干燥的规则中撕开了一道临时缝隙。紧接着,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身影,伴随着清新的水汽,一步跨出!
是雨师毕星!
他依旧穿着思过林的灰色布袍,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消耗。他的出现,让大殿内的燥热都为之一降。
“骑羊,放开她。”毕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清晰坚定。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林问心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毕星?!”骑羊又惊又怒,“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思过林的‘九幽寒水阵’里泡着吗?!擅离思过林,可是重罪!”
思过林作为惩戒之地,布有强大的禁制“九幽寒水阵”,此阵不仅禁锢身形,更会不断消磨被囚者的神力与神识,使其难以兴风作浪,更别说精确定位远在金沙教秘窟中的人。然而,毕星身为上古雨师,对“水”之规则的领悟已近本质。他与林问心之间,通过那借“仙霖”系统建立的隐秘云涡通道,不仅仅传递神识,更在无数次交流中,无形地建立了一丝极微弱的水汽共鸣与因果联系。
当林问心被掳至充满燥金之气的“羊棚”,与周围水汽几乎隔绝,她自身因惊惧而波动的气息,以及那枚与她接触过的、蕴含西华至妙之气的鸾鸟令牌产生的细微扰动,透过那冥冥中的因果联系,被身处寒水阵中的毕星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无法直接对抗整个大阵,但他可以付出代价——以燃烧部分本源神力为代价,强行将自身意识与部分力量,暂时融入镇压他的“九幽寒水”之中,借水行法则的同频共振,循着那丝微弱的联系,如同水滴渗透般,艰难地突破了思过林的部分空间封锁,将一道蕴含着自身大部分力量的分身投影,精准地送到了林问心身边。这过程极其凶险,且对他的损耗巨大,绝非长久之计。
“世间之水,皆有联系。找到她,不难。”毕星淡淡回应骑羊的质问,刻意说得轻描淡写,隐藏了其中的艰难与代价。“放人。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这‘羊棚’,提前体验一下何为‘水润万物,亦可覆舟’。”他说话间,周身水汽氤氲,隐隐有低沉的波涛虚影在沙地上蔓延,那并非真实的洪水,却是水之法则的强烈彰显,对这片沙土之地有着天然的克制。
骑羊脸色变幻不定。他深知毕星的厉害,也看出对方是拼着损耗而来,真要动起手,在这属性相克的环境下,他未必能讨到好。而且毕星的出现,意味着事情可能已经败露,再纠缠下去恐生大变。
“哼!算你走运!”骑羊恶狠狠地瞪了林问心一眼,对着黑羊挥挥手,“让她滚!”
黑羊松开了钳制。林问心立刻快步走到毕星身边。
“我们走。”毕星看了林问心一眼,确认她无大碍,便再次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痕。水痕扩大,形成一道波光粼粼的门户。他拉着林问心,一步踏入。
(四)王臻偶然的一瞥
林问心被掳掠的时间并不长,从午时过后到未时初,大约一个多时辰。
万象藏那边,宓兰仙官发现林问心过了时辰仍未返回,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她在整理某件棘手古物。直到接近未时,才觉得有些异常,但因林问心是临时协助,他并未立刻深究,只记录在案。
琅嬛阁内,云墨下午需要找林问心核对一份他与水部争执的规章条文,找了一圈没见人,嘟囔了一句“又跑哪儿去了”,也没太当回事。精卫似乎感应到什么,擦拭文献的动作更加用力,腕间锁链发出低沉的嗡鸣,但她无法离开。明月仙子则以为林问心仍在万象藏忙碌。
而在林问心被掳掠的那条僻静云路附近,恰好天庭仪仗司的王臻,正陪同其叔父(礼典司副掌司)视察一批新到的庆典仪仗物品,途经此地。王臻眼尖,远远瞥见一道暗金色身影挟持着一个穿着琅嬛阁服饰的女仙急速偏离主路,没入幻象云霭之中。他愣了一下,觉得那女仙的身影有些眼熟,像是林问心。
“叔父,您看那边……”他刚想指出,却被其叔父打断。
“莫要多事!”王副掌司低斥道,“那条路通往几个不清不楚的地方,少沾惹为妙!做好我们自己的事!”
王臻素来听从叔父,又因之前与林问心的龃龉,心中甚至闪过一丝“让她吃点苦头也好”的念头,便缄口不言,只将此节暗暗记下,准备日后或许能作为拿捏林问心的把柄。
(五)劫后余生
文华宫内,司中星君于定境中微睁双目。“金沙异动,水汽横跨……看来,那丫头又惹上麻烦了。”他并未立即采取行动,只是对司命星君道:“且看雨师如何应对。此事,或可成为一个契机。”
水波门户的另一端,距离琅嬛阁不远的一处僻静云崖。毕星显然无法直接将林问心带回思过林。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毕星松开手,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气息也有些紊乱,显然强行突破封锁并施展远距离遁术消耗极大。“你快回琅嬛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星上神……谢谢你。”林问心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担忧,“你擅自离开思过林,会不会……”
“无妨,我自有分寸。”毕星打断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保护好自己,林姑娘。天庭的暗流,比你想的更深。金沙教……不会轻易罢休。”他顿了顿,低声道,“下次通讯,务必更加小心。”
说完,他不等林问心再说什么,身形便化作一缕水汽,消散在空中,显然是急着返回思过林,以免被发现擅离。
林问心站在原地,望着毕星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毕星冒险相救的感激,对金沙教的恐惧与厌恶,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深深忧虑,交织在一起。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仙衣和发髻,强自镇定,驾云返回琅嬛阁。
精卫正在整理一堆新到的海图,林问心走进来时,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与平日不同的气息。精卫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林问心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下意识整理衣袖的动作(那是被黑羊粗暴钳制过的地方)。她向前踏了半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林问心一眼,这目光中,有一种“看,这就是追寻真相的代价”的悲凉。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工作。
明月仙子细声询问她是否用过午膳,林问心以在万象藏耽搁了为由搪塞过去。司簿并未出现,或许尚未察觉异常,或者……是知晓却暂时按兵不动。
林问心坐在自己的玉案前,摊开玉简,手心却微微出汗。她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金沙教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毕星因她而承受的风险,更让她心中难安。
同时,一个更深的疑问浮现:金沙教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掌握她的行踪,并在琅嬛阁内部路径上实施掳掠?是他们势力已渗透至此,还是……天庭内部,有他们的眼线,或者默许者?
王臻那偶然的一瞥,和他选择沉默的决定,如同埋下的一颗暗雷。而毕星最后那句“下次通讯,务必更加小心”,也预示着他们之间的联系,可能已不再绝对安全。
天庭的平静水面下,暗潮愈发汹涌。而林问心不知道的是,在她被掳掠、心神震荡之际,那枚来自不周山遗址的玉琮,正极其微弱地、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某种古老的的召唤。这呼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牵引力,悄然指向那断裂的天柱,指向共工氏不甘的魂灵。下一段旅程的大门,正在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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