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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烂尾楼4
两人循着光亮走出了山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整齐的农田铺展在阳光下,绿油油的秧苗随风轻轻摇曳,几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短褂的农民正弯腰在田里辛勤地劳作,远处依稀可见几缕炊烟,俨然一幅宁静的田园画卷。
“太好了!有人!”欧阳揭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立刻扯开嗓子,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道:“老乡!老乡!打扰一下!”
田里,一个离他们最近的、正弯腰拔草的老农闻声,缓缓直起了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朝着声音来源望了过来。他那张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里带着几分淳朴和好奇,打量着这两个衣着怪异、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
“老乡!我们是外地来的,不小心迷路了,请问这是哪里啊?”欧阳揭继续喊道,语气尽量显得友好。
那老农似乎听懂了,他张开嘴,露出有些黄渍的牙齿,声音洪亮地回道:“这儿是青犀村!”
“清溪村?谢了老乡!”欧阳揭道过谢,随即挠了挠头,低声嘀咕起来,“清溪村?没听说过这地名啊……地图上好像没见过。而且这儿的人怎么穿的跟拍古装戏似的……这是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来了?”
他正自言自语地分析着,一旁的张念安却突然出声:“欧阳。”
“嗯?咋了?”欧阳揭转过头,看到张念安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刚刚回答了他的老农。
张念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缓缓从那个老农身上,移到了欧阳揭脸上,瞳孔微微收缩,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啊?”欧阳揭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又指了指田里,“你眼睛瞎了吗?就那个田里的老乡啊,刚还回答我话呢。”他觉得张念安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田里……”张念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再次看向了那片“生机勃勃”的农田。然而,在她的视野里,那一片翠绿之下,掩藏的是截然不同的恐怖景象——
哪有什么绿意盎然的秧苗?那分明是一片枯死、发黑、扭曲的杂草!而那个刚刚与欧阳揭对话的“老农”,根本不是什么活人!那是一具几乎完全风干了的尸体,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呈现一种暗沉的酱紫色,空洞的眼窝里没有任何眼球,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它身上穿着的也不是粗布衣服,而是早已腐烂、沾满泥污的破布条。刚才那所谓的“回答”,在张念安听来,不过是这具干尸从腐朽的声带里挤出的几声嘶哑、破碎、意味不明的低吼。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这片土地上,但在张念安眼中,宁静的村庄变成了死寂的坟场,劳作的农民变成了一具具无声移动的干尸。
“在我眼里……”张念安的声音干涩,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指尖已经冰凉,“那是具……会动的干尸。”
欧阳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田里。那个“老农”还站在那里,甚至似乎因为他们的迟迟不动而有些疑惑,又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你们要是不知道啧那么走的话,”随后指向一旁的小路,“沿着那条路走,一直往前,看到一家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那是我们村的村长的家,你们去问问他。”
欧阳揭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点了点头,拽着张念安慢慢的朝着小路走去。
欧阳揭拽着身体有点僵硬的张念安,快步走到一处倒塌了半边的土坯房后,这里相对僻静,视线也被残垣断壁遮挡。他松开手,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张念安揉了揉依旧发胀的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那股萦绕不散的腐烂气味:“不知道,在我的眼里,那些……”
欧阳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沉吟片刻,突然伸出手,悬在张念安的头顶上方几厘米处。淡淡的、充满生机的柔和绿光如同温暖的雾气般从他掌心弥漫开来。
几秒钟后,欧阳揭收回手,绿光消散,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困惑和确定:“没问题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欧阳揭叹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在他眼中,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朴素村舍。
“先去找村长吧,”张念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如果这个‘村长’存在,那他很有可能是关键人物,他那里应该会有线索。”
“也是。”欧阳揭表示同意,“等会儿你就跟在我后面,尽量不要表现出你……”欧阳揭偏了偏头。
张念安点了点头,将呼吸放平缓,跟在欧阳揭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目,努力忽略掉眼角余光中那些蹒跚行走的恐怖干尸。
两人沿着那条土路向前走。欧阳揭按照“村民”指引的方向,很快找到了。
在村子的中心位置,欧阳揭看到了一栋相比其他农舍显得较为“气派”的院落,院门口果然挂着两盏醒目的、在他眼中红得异常鲜艳的大灯笼。院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整洁的庭院和正屋。
“到了,应该就是这里。”欧阳揭低声道。
张念安抬眼望去,在她眼中,那是一座半塌的、由乱石和朽木搭建的棚户,院门歪斜,那两盏“大红灯笼”,则是两个用不知名暗红色油脂涂抹、仿佛剥皮般的诡异球体,在风中轻轻晃动。
“嗯。”张念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欧阳揭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堆起礼貌而略带焦急的笑容,扬声朝着院内喊道:“你好!请问这里是村长家吗?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来问问路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在张念安听来的死寂——的村落里传开。院内原本隐约传来的、似乎有好几个人在交谈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等待了几秒,正屋那扇在欧阳揭看来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整洁深色布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中带着威严、微微佝偻着背的老者,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杖,缓步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欧阳揭和张念安身上。
然而,在张念安的视野里,从那个破烂棚户中走出来的,正是刚才为她带路、然后又惊恐逃走的阿亮!只是此刻的“阿亮”,佝偻着身子,穿着腐朽绸缎碎片,面容眼神木讷。
“阿亮?”张念安喃喃自语道。
村长缓缓开口:“这地方偏僻,难得有客来。只是这附近山路不好走,天色也不早了,这山中毒虫猛兽最多,行路危险。不如现在这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欧阳揭与张念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念安眉头紧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欧阳揭会意,脸上立刻露出感激和庆幸的笑容:“哎呀!那真是太感谢村长了!”
村长脸上笑容更盛,侧身让开门口:“不打扰,不打扰,快请进。”
两人跟着“村长”走进院子。在欧阳揭眼中,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堆着整齐的柴垛,几只鸡在角落里踱步。正屋里点着油灯,光线温暖。
而在张念安眼里,院子里杂草丛生,所谓的“正屋”,就是一个破烂的棚子,里面光线昏暗。
“也真是巧了,”走在前面的村长继续说道,“你们之前恰好还有一位客人,我们这地方,好久都没来过这么多人了。”
他话音未落,欧阳揭和张念安已经跟着他走进了“正屋”。
只见在屋子中央,一张歪歪扭扭、布满污垢的木桌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条破长凳上。齐云开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一个粗糙的、看起来像是用泥土烧制而成的杯子,里面晃动着半杯浑浊的液体。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扫过进来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笑。
“又来客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一位老太从里屋走了出来。
在张念安眼里,这老太并不如其他村民一样是干尸,也不像村长那样完全。她的身子佝偻得厉害,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是干涸的土地。最骇人的是,她左半边脸已经完全干枯萎缩,皮肤紧贴颅骨,左眼窝空洞洞的,没有眼球。而右半边脸却相对“完好”,一只浑浊但尚能视物的右眼正关切地望着他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张念安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立刻移开了视线。
“是啊,老婆子,”村长笑呵呵地应着,“我们青犀村今天也是热闹起来了。”
齐云开敏锐地捕捉到了张念安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恐惧,但她面色如常,只是端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老太疑惑地看向明显不适的张念安:“这,小姑娘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
欧阳揭立刻接过话头,脸上堆起不好意思的笑容:“哦,大娘,这是我妹妹,她性格内向,自小怕生,不太习惯面对生人,所以有点……紧张。抱歉啊。”他边说边自然地侧身,稍稍挡住了张念安。
“没事没事,”老太摆摆手,转向村长,“老头子,老王家那口子快生了,我得去看着点。老王媳妇年纪不小了,又是头胎,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们坐,饭已经烧好了,在灶里放着,饿了自己吃啊。”她说着,拄着拐杖就要往外走。
“诶诶,路上小心啊,说会儿话再去也不急。”村长又热情地招呼欧阳揭和张念安坐下。
欧阳揭点点头,顺势拉着还有些僵硬的张念安,让她坐在了齐云开旁边的长凳上,自己则坐在了靠近村长的一侧。
老太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道:“不了不了,得赶紧去,心里不踏实。”说完,便颤巍巍地消失在院门外。
欧阳揭目送老太离开,然后转向村长,努力让语气显得随意自然:“欸,老村长,你们这儿为何叫清溪村?我们一路过来也没看到什么溪流河沟啊。”
老人家闻言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小伙子,你听岔了吧?不是溪流的‘溪’,是犀牛的‘犀’。我们村口啊,有一尊年代久远的青石犀牛雕像,所以叫青犀村。”
“原来是这样。”欧阳揭装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这石犀,怕不是立了有些年头了?”
“年头?”老村长呵呵一笑,皱纹舒展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老汉我生在弘治年间,长在正德朝,如今是嘉靖爷坐天下。打我光着屁股在村里跑那会儿,这石犀就在村口站着啦,模样就没变过。”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语气平淡却透着诡异:“更早的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这石犀就是这副饱经风霜的模样。据祖辈口口相传,怕是南北朝乱世末年,也可能是大隋一统那会儿就立在这儿了。谁也说不清它到底看了多少年的人来人往。”
齐云开一直没说话,指尖依旧慢悠悠地转着那个粗糙的陶杯,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村长”身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喊,打破了棚屋内微妙的寂静:“村长——!村长——!”话音未落,一个年轻汉子已急匆匆地跑到棚屋门口,额上见汗,气喘吁吁。
老村长眉头一皱,迎上前去:“怎么了?阿四,慌慌张张的。”
被称作阿四的男人撑着膝盖,喘了口粗气,急声道:“不好了村长!李老爹和隔壁的张叔不知为啥又杠上了,在地头动起了手,锄头扁担都抡起来了!周围几个人上去拉都拉不住,眼看要见红哩!”
“唉!这俩老倔头,怎么又打起来了?” 老村长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就疾步往外走。刚迈出两步,似才想起屋内的三位客人,忙不迭转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歉意,拱手道:“实在对不住了,村里头这些不省心的……”
一直沉默旁观的齐云开此时方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村长有急事,自认应该先去处理。我们已是叨扰,岂能再耽误您的正事。”
“诶,诶,多谢体谅,多谢体谅。走,走。” 老村长连连点头,也顾不上再多客套,转身便跟着阿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中喧闹处快步赶去。
待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土路拐角,齐云开脸上那点浅淡的礼节性笑容便敛去了。她侧过头,与张念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念安会意,无需多言,只是轻轻颔首。她心念微动,身旁空气似有若无地荡漾了一下,乐猿,便悄无声息地凝聚现身,轻巧地蹲在她的肩头。
“跟上去,” 张念安以极低的声音吩咐,指尖轻轻拂过乐猿的绒毛,“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尤其留意那位村长。务必小心,别露了行迹。”
乐猿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身形如一道淡金色的轻烟,倏然掠出棚屋,几个起落间,便借助断墙残垣的掩护,远远缀在了村长二人身后,动作迅捷而隐蔽,未发出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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