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这群人真烦！”阿离内心里不住地吐槽，拿着茶杯的右手不自觉地捏了又捏。
　　这些修士，说话云山雾罩，行事莫测高深，让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误入了庞大棋局的棋子，每一步都被人看在眼里，被动地挪动，却始终看不清整个棋盘的全貌和规则。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位貌若天仙的修士，瞧着面生，是新来的吗？”
　　一道清朗悦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热情又不显轻浮的声音，突然打破了阿离内心的烦躁絮语。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手持一柄白玉骨扇的男子正站在桌旁。他生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眉眼弯弯，嘴角自然上扬，未等阿离邀请，便自来熟地笑着，极其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彼此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寒气未退，摇什么破扇子！阿离心中吐槽。
　　“阁下是？”阿离面上不动声色，开口询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落在对方那过于灿烂的笑容上。
　　“在下商山派弟子，万凯。”来人笑着拱手，动作潇洒流畅，一双笑眼弯成了新月，脸颊处甚至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显得格外亲和，“看修士独自在此，可是对这须弥界有所不解？万某或许可略尽绵薄之力。”
　　又是商山派？！
　　阿离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与这些人玩猜谜游戏，也不再迂回试探。
　　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微响，直接问道：“万修士，我有一事不明。你们……究竟是如何一眼便能看出我是新来的？”
　　她目光清亮，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不懂就问，不能再让自己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困扰！
　　与其纠结自己，不如为难他人！
　　万凯似是被阿离这单刀直入的问法给惊住了，略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但随即那笑容又迅速漾开，甚至比之前更灿烂了几分，脸颊处的酒窝也更深了些，仿佛真能醉人一般。
　　他“唰”地一下展开折扇，轻轻摇动，带起一阵细微的清风：“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明白的！”
　　对方拒绝你的为难！还扇起一阵寒风！
　　又是个不接茬的！阿离不想再搭理了！
　　但，偏偏对方，还是个硬往上凑的！
　　“新来的修士，一入仙山，就来此须弥芥子的倒是少见！”万凯仿佛没察觉到阿离的冷漠，自顾自地摇着扇子，继续神态自然地搭话，语气轻松，像是在聊今天天气真好。
　　“哦？”阿离眸光微动，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个少见法？还请万修士解惑。”
　　她倒想听听，这修仙界的新人，本该是个什么流程。
　　万凯“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解释道：“道友有所不知，但凡新入门的弟子，或是初来乍到、有意拜入商山的修士，按惯例，皆会先被引入‘学海’。”
　　“学海？”
　　“正是！”万凯点头，脸上依旧是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取自‘学海无涯’之意。乃是一处专门为新晋者设立的所在，通常需在其中经过两三年的系统学习，打牢根基，并通过相应的考核之后，方能获得独立行动的资格，自由探索诸峰，或是来这须弥芥子交易游历。”
　　原来如此！修仙界竟还有“入学”之说？！
　　这还怪接地气的咧！
　　看样子她与商玦同行，竟是跳过了所有新人的必经阶段，没有经过任何登记引导，直接被带到了这宗门核心区域的主峰之下，甚至踏足了这寻常新弟子短期内根本无法接触的须弥芥子！
　　这背后的意味……让阿离心下一沉。
　　他究竟为何要打破常规？是因为她“可能”的身份？还是另有所图？这种脱离既定轨道的特殊对待，往往伴随着未知的风险。
　　商玦此举，绝非寻常！
　　阿离看了一眼面前的万凯，想必此人也是想来看看自己有何不凡之处吧！方才的青伊……
　　“原来还有这般规矩，受教了。”阿离按下心中的波澜，表面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
　　万凯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话锋却倏然一转，虽是询问的话语，用的却是笃定无疑的语气：“如此说来，修士想必……就是商玦师弟今日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吧？”
　　阿离微微顿，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他果然知道！
　　她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好奇：“这……万修士又知道了？”
　　她想知道，对方还掌握了多少关于她的信息，以及，这个消息究竟传得有多广。
　　万凯哈哈一笑，重新“唰”地展开折扇，姿态潇洒地摇了摇，说得轻描淡写：“说来也巧！商师弟身为掌门亲传弟子，身份特殊，他今日回山，按例需即刻前往主峰向掌门复命。不巧，他前往正阳殿时，正被在下撞上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掌门弟子”这四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阿离看似平静的心湖中，陡然漾开了一圈凛意的涟漪。
　　商玦……竟然是掌门亲传弟子？！
　　这个身份？如此人物，为何会亲自下山？又恰好应下了与高山月的交易？并不由分说地把她直接带回了宗门核心之地？
　　先前种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商玦那超然的实力，他对宗门规则的熟稔，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片天地浑然一体的气息……原来都源于此。
　　他带她回来，绝非偶然！
　　阿离抬眸，看向对面笑容可掬的万凯。此人看似热情开朗，实则心思难测，在此刻点明商玦的身份，绝非只是闲聊那么简单。
　　不过，自己的疑问对方估计也不会解答。阿离果断转移了话题，问出了那个自青伊离开后，就一直在她心头盘旋的问题。
　　“不知万修士可否解惑，贵派主峰那云雾缭绕的山顶之上，究竟有什么？” 方才青伊留下那番引人遐想的话便飘然离去，成功勾起了阿离的好奇心。
　　今日若不能问个清楚明白，她怕是夜里都要辗转反侧了。
　　既然这万凯主动凑上来，看似知无不言，她便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问了。
　　万凯闻言，似是有点惊讶，拿着折扇的手都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姑娘会问如此……
　　经典而基础的问题？？！
　　他挠了挠头，又认真看了阿离两眼，才用一种近乎背诵课文的的口吻，开口说道：
　　“传说商山派创派之初，正处于神魔大战时期，天地倾覆、生灵涂炭。神女一剑斩苍穹，断幽冥，隔开人间。商山派创派人感念其恩，于峰顶留立了一尊神女雕像，只为永世铭记神女的救世之功。”
　　这……这与青伊方才所言，竟是一字不差！
　　阿离瞳孔微张，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话……”怎么会和青伊说得一模一样？
　　万凯反被阿离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情，理所当然地道：“《人仙事纪》开篇第一章就明明白白记载了啊！所有初入仙门的弟子都得熟读背诵的。”
　　说到这，万凯晦涩地看了眼阿离。哎！关系户！看样子还是个文化不好的关系户！
　　提到《人仙事纪》这本薄薄的典籍，万凯不禁心有戚戚然，脸上立刻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想当年，他初入仙门，还没摸到修仙的边儿，就先被拉入了浩瀚的“学海”，那两三年的高强度学习，天天除了背书还是背书，枯燥得差点都给他背出魔怔了，现在看到线装书册都条件反射地头皮发麻。
　　这《人仙事纪》最是不知所谓，全是些神话传说，逻辑就像被狗啃过似的！像他这样的天才！也是整整考了三遍才勉强通过！真是一把辛酸泪！而对于主峰山顶的介绍，开篇就记载了，是入门必背内容，想来……他刚才应该没背错吧？可别在新人面前露了怯。
　　阿离嘴角微抽，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被人耍了！
　　一时间，极度的无语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气笑出来。
　　这世间还真有如此闲得发慌的人？以戏弄新人为乐？！
　　那青伊，方才那副追忆往昔、讳莫如深的姿态，那绷紧的面皮！那迷离恍惚的眼神！那刻意营造的沉重氛围……
　　折腾半天，合着就是为了在她面前演这一出，背诵一段入门教材，耍她一番？！
　　但这份被戏弄的愤怒与无语也只存在了一瞬，片刻后，阿离便回了神。
　　不对！
　　青伊那般气质独特、修为显然不低的修士，何必特意跑来，在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修士面前，费心演这一场戏？就为了看她此刻愣怔的表情？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也太过……掉价。
　　转念一想，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无聊的戏弄，而是一种更隐晦、更刻意的试探。对方并非想看她出丑，而是想通过这番表演和她随后的反应，来验证某种猜测。
　　只是……对方到底想试探些什么呢？
　　试探她是否知道这个在商山派内部堪称“人尽皆知”的创派传说？试探她听到这个传说时，是茫然，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反应？或者，是想通过这种戏剧化的方式，将这个信息强行烙印在她脑海里，暗示些什么？
　　阿离蹙紧眉头，一时也想不明白这层层迷雾下的真相。
　　只觉得这看似祥和平静的商山派，其下隐藏的暗流，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汹涌复杂。甚至这整个修仙界，都仿佛笼罩在一片厚重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下！
　　而她，正一步步走向迷雾的深处……
　　万凯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敏锐地捕捉到了阿离眉间那一闪而过的烦躁与不耐。
　　他心念微动，脸上已条件反射般绽开那抹惯常的、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热情笑容。
　　“修士若是对《人仙事纪》感兴趣，在下这里恰好多出一本，”他适时开口，声音温和，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若不嫌弃，便赠予修士一阅，或许能解修士一时之惑。”
　　话音未落，他手腕极其自然地在空中一翻，指尖在手腕那枚看似普通的青玉扣上一抹，一本略显古旧的线装书册便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封皮是常见的靛蓝色，上面用墨笔写着《人仙事纪》四个工整却算不上珍重的字。
　　他拈着书脊，姿态轻巧地递到了阿离面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这过于顺畅的“恰好”，让正觉憋闷的阿离一时有些莫名。
　　她眨了眨眼，脱口而出：“这书？还是批发的？”修仙界的信息获取，都如此大方便捷了吗？随手就送？
　　“姑娘说笑了！”万凯笑容不变，应对从容，“此类记载修仙界常识的基础书籍，坊间流传甚广，确实随处可见，不值几个钱。”
　　阿离正苦于无处查证青伊先前所言，见他主动递来实物，便也不再假意推辞。她道了声“那便多谢了”，随手接过那本书册。
　　开篇几句，果然如青伊所言一致。
　　不过，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内容却与其浩浩荡荡记载历史的名称不相符！
　　说是史书，其编排却连市井话本都不如。其中尽是些零碎的只言片语，前言不搭后语。比如开篇的“神魔大战”，最后连影都没有了！幽冥又在哪里？人仙？仙人？傻傻分不清楚……
　　毫无逻辑关联，时间线更是混乱不堪，好似只是将一堆传闻逸事胡乱塞进了一个册子里。
　　阿离初时还试图从中捋出一点头绪，眉头越蹙越紧。这读起来的感觉，还不如去看话本子！她耐着性子，目光如扫，几个呼吸间便已翻到了封底。
　　看着阿离片刻便翻阅完毕，一旁的万凯笑容不变，眸光微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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