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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腊月的风裹着碎冰似的寒意,掠过小区光秃秃的树梢,留下 “簌簌” 的声响,像谁在耳边轻轻叹息。夏含溪把大衣领口又紧了紧,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攥紧了手。头顶的明月格外明朗,清辉洒在地上,铺成一层薄薄的霜,踩上去仿佛会碎成一片冷光。她抬头望着那轮月亮,目光却像被风吹得很远 —— 二十七年了,吴砚卿的影子,还是会在这样的夜里,悄悄从心底浮上来。
她慢慢走着,脚下的路明明是每天都走的,却忽然想起林阳的小巷,也是这样的冬夜,砚卿把她的手揣进他的羽绒服口袋。可现在,月亮还在,身边的人,却早已不是他了。
逝水流年,红颜渐老。这二十多年里,夏含溪从燧川县南坪镇卫生院到林阳市秀湾区妇幼保健院,从穿着护士服扎针抓药的年轻护士,熬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院感科负责人。工作的繁忙像一块海绵,填满了白天的每分每秒,可一到夜里,空荡荡的屋子只剩灯光陪着她时,心底的空缺就会冒出来。尤其是 2008 年初离婚后,女儿跟着外婆生活,她一个人住,连生病都成了难事。有次胆囊炎发作,她撑着身子烧水找药,心里泛起无尽的悲凉。
还有那次夜间电路短路,她看着墙头老化的电线溅出的火花,吓得退到墙角,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 响。她不敢给母亲打电话,怕老人家担心,也不敢找朋友,怕被人笑话 “过得这么狼狈”,就那样在黑暗里熬到天亮。后来胆结石住院,还是燧川的姐姐赶过来,守在病床前一边给她擦手一边骂:“你到底要这样孤零零地撑到什么时候?” 姐姐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她故作坚强的壳,她别过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同事劝她去婚介公司时,她起初是抗拒的。心里装着吴砚卿的影子,总觉得再难有人能像他那样撼动她的心。可看着母亲每次打电话时欲言又止的着急心疼眼神,想着姐姐焦虑的追问,想着自己生病时无人照料的窘迫,她终究还是松了口 ——“日子总得过下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吧?”
婚介公司的红娘按她给出的条件,介绍了陈默。初见是在一家靠公园的咖啡馆,看见在路边等待的陈默时,夏含溪愣了一下。他和吴砚卿一样高,一样戴着细框眼镜,穿着干净得体,说话时声音温和,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有几分像年轻时的吴砚卿。更巧的是,陈默也曾在南方打拼,“在深圳待了十年,夏天热得喘不过气,再加上父母年纪大了,就回了林阳开了家小食品公司”。
听到 “深圳” 两个字,夏含溪的心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旧书页。她想起在渚州的砚卿,想起他们在渚州的日子”。陈默似乎察觉到她的失神,没有追问,只是给她添了杯热咖啡,说 “过去的都是经历,重要的是以后有人陪你”。
后来的日子,陈默用温柔、体贴一点点熨帖她心里的褶皱。她值夜班,他会提前做好饭菜送到医院,保温桶里的汤永远是热的;他会主动去外婆家接女儿过来小聚,带孩子到处游玩,耐心得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一起散步,他会记得她不喜欢走快车道,总是把她护在靠人行道内侧的一边。夏含溪渐渐放下防备,她清楚陈默不是砚卿的替代品,可那份相似的温和与体贴,像冬日里的暖阳,慢慢融化了她心里积了多年的冰。
2011年秋天他们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宴席,但有平淡中藏着的温馨。
一年后,小女儿出生了,家里终于有了久违的欢声笑语。看着陈默抱着女儿哄睡的背影,夏含溪有时会想,这样是不是就够了?有温暖的家,有体贴的伴侣,有可爱的孩子。可每当夜深人静,女儿睡熟后,砚卿的影子还是会冒出来。她会想起2000年初冬他打电话来,她冷着声音说 “我要结婚了”,挂断电话后,自己在黑暗里伤神了一整夜。想起林阳机场那次,她满心欢喜地想去见他,他却在电话里说 “别来,我有事先走了”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她常常在心里这样想。若不是当年她没勇气放弃事业编制,跟他去渚州打拼;若不是父母反对时,她先松了手;若不是最后她那样冷漠地挂断电话,或许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后悔又有什么用?时光不能倒流,错过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这份愧疚与思念,像一根细细的线,缠绕在心底最深处,稍微一碰,就会疼。
夏含溪还是会梦见吴砚卿。梦里有时是林阳医学院附院的实习生寝室,她躺在床上想他,心里钻心的疼,连呼吸都带着酸;有时是渚州的出租屋,他们一起吃盒饭,电风扇 “吱吱呀呀” 地转,菜里都是他们爱吃的家乡味。每次梦醒,她都会愣怔许久,惆怅的情绪才慢慢消散。她也不敢对陈默说,因为心底的记忆实在太沉重,怕陈默介怀,她只能带着对陈默的歉意把心事藏在心底。
闲暇时,她会把心底的痛写进文字里。铺开稿纸,笔尖落下,那些刻骨的记忆就顺着墨水流淌出来。
《菩萨蛮?忆檀郎》
当年情事心头绕,兰因暗结同君好。筑梦共成家,缠绵辞岁华。
别来愁绪乱,挚爱无曾返。往昔逝如烟,空留未了缘。
这首充满深情与哀怨的词作,是对她们刻骨铭心却又未能圆满的爱情无尽眷恋与无奈。
情 殇
泪泣站台辞玉郎,立身追梦去南方。
一朝惜别愁难尽,两地相思恨未央。
欲寄彩笺空恋远,难寻旧爱满怀伤。
流年暗度红颜老,已逝韶华忆离殇。
是送他南下时的不舍;写尽离别与思念。“流年暗度红颜老,已逝韶华忆离殇” 是对时光流逝的感慨,也是如今的遗憾。
有人说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她想,或许 “诗人不幸诗家幸” 才是她的写照 —— 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痛,都成了文字里的深情。
2016 年 6 月,她又一次梦见砚卿。醒来后,她翻遍了家里的相册,终于找到几张当年他为她拍的照片 —— 在渚州体育中心,她穿着碎花长裙裙,一脸的青春气息;在渚州动物园,她站在天鹅湖边,眼睛里藏着淡淡的忧伤。她把这些照片存进一个加密□□相册,取名 “旧时光”,每次翻看,都像又回到了那个有他的夏天。
2017 年 5 月,一次偶然的机会,夏含溪在百度上看到了吴砚卿的消息。他成了两三家环境设计公司的高管、股东、总经理,在行业内颇有成就。网页上有他参加学术会议的照片,他黑了、瘦了,发际线也高了许多,可眼神里的坚定,还是和当年一样。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轻轻划过屏幕,心里又酸又涩。那些关于他的旧照片,早就被母亲毁掉了,现在只能靠记忆刻画他那时的模样,她真怕有一天,连这些记忆都会变得模糊。
从那以后,上百度搜索 “吴砚卿” 成了她的一个秘密习惯。她会悄悄看他又发明了几项专利,看他的公司又有了什么新技术,看他当选为环境产业协会理事。每次看到他的成就,她都会替他高兴,可高兴过后,又是一阵失落 —— 这些成就里,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夏含溪常常在夜里睡不着时想,若是当年和吴砚卿在一起了,会怎么样?或许他们在渚州成了家,一起打拼,就算日子苦点,也是甜的;或许他们会因为生活琐碎吵架,最后分道扬镳;或许他们结婚又离婚,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可不管怎样,至少会有一个孩子,至少会保持联系,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意两不知,可能终生都不再相见。
可转头看到身边熟睡的陈默和小女儿,她又会掐断这些念头。陈默待她很好,小女儿聪明乖巧,现在的生活,是很多人羡慕的样子。她不能贪心,更不能辜负陈默的真心,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温暖起来的家,因为她的执念再次破碎。
2020 年,新冠疫情爆发。看着新闻里的生死离别,夏含溪总会想起吴砚卿 —— 他还好吗?有没有被疫情影响?那段时间,陈默的公司受疫情冲击,资金周转困难,可他从不在她面前抱怨,每天依旧早起给她和孩子做早餐,晚上陪她一起看疫情新闻。夏含溪心里既心疼陈默,又牵挂砚卿,两种情绪像两股绳子,缠着她的心脏,让她彻夜难眠。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找朋友打听一下砚卿的消息,可每次拿起手机,又默默放下 —— 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何必再去打扰?
2022 年春天,林阳市秀湾区因一个批发市场引发了疫情爆发,整个市区的防控措施不断升级最后全城封控,作为院感科负责人的夏含溪,被派去周边隔离酒店驻守。临走前,陈默帮她收拾行李,说 “照顾好自己,家里有我”。在隔离酒店的二十多天里,她每天忙着检查核酸采集、医废处置、督导污水处理,可每当看到那些关于环保的资料,就会想起砚卿。有天疾控中心来检查,带来一本《医疗机构污水处理运维管理规范》,她翻到编撰专家名单时,突然看到了 “吴砚卿” 三个字。
那一刻,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手指捏得书页发皱。他成功了,成了环保行业的专家,可她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她既欣慰,又难过,眼眶慢慢红了。接下来的日子,夏含溪总是心绪不宁,砚卿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总会穿插在忙碌的工作中 —— 或许是隔离酒店的污水处理技术,和他从事的专业太像,触景生情;又或许是所谓的 “量子纠缠”,让她隐隐感知到他的消息。她甚至会想,他会不会也在某个时刻,想起过她?
2022 年 9 月,她又一次梦见砚卿。梦境很模糊,只记得他还是当年的模样,穿着灰色的西装,笑得一脸阳光。梦里他好像很深情,拉着她的手说 “我想你了”;可又好像他移情别恋了,身边站着别的女人。她想追问,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从梦里惊醒,心口疼得厉害。
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她终究是放不下心里的执念,甚至想过,要不要跑到渚州去,站在他面前,问问他这二十多年里,有没有忘记过她?有没有偶尔梦见她,梦醒后也会惆怅?可她没有勇气 ——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春烂漫的小姑娘,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白了许多,而他声名大噪,他们之间的差距,长久的时光、社会的断层,像一条鸿沟,再也跨不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怕。她怕自己满怀期待地去找他,得到的却是他早已把她忘记的答案;她怕自己的出现,会打乱他现在的生活;她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让这么多年的坚强,瞬间崩塌。
可这份执念,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她怕自己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的结和遗憾,还有那些没问出口的话,像一条小蛇,每天都在往她心里钻,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2023年中秋节,夏含溪在医院值行政班。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看着天上的圆月,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 燧川客车站的小雪、渚州出租屋的电风扇、林阳机场的拒绝电话……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写一本关于他们的书。不为别的,只为追忆那段激情飞扬的流年,缅怀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也为了给自己的执念,一个安放的地方。
从那天起,每天下班后,她都会抽出时间写作。她以时间为轴,以她和砚卿的爱恋为主线,把那些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写下来。写到初遇时的心动,她会嘴角上扬,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写到分别时的不舍,她会眼眶发红;写到重逢后的无奈,她会心痛得敲不动键盘,只能停下来,等情绪平复了再接着写。
就这样写写停停,断断续续将近半年,书稿终于有了雏形。她给书取了一个古典的名字《落花人独立》,扉页上写着:“献给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和那个藏在心底的人。”
2024年初的一个夜晚,夏含溪在小区里散步。天上的明月和二十多年前在渚州看到的一样,格外明朗,清辉流霰,伴着霜飞。她望着月亮,想起远方的砚卿,心里百感交集,写下了
《踏莎行?腊月幽思》。
“冬夜澄明,园庭静悄。素娥款款云间绕。清辉流霰伴霜飞,银光滟滟轻纱渺。
岁晚风寒,年关梦杳。幽思脉脉情难了。遥遥浮客旅南乡,何时共赏梅花好。”
写完最后一句,她轻轻叹了口气。“何时共赏梅花好?”或许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春节前夕,夏含溪在微信视频里看到一个关于遵城人在渚州商会的报道。视频里,遵城商会走访了砚卿的公司,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音容笑貌 —— 他比照片里更显老了,脸上的皱深了些,头发也白了些,可说话时的语气,还是那么沉稳。
那一刻,记忆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二十多年的思念与遗憾,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沙发上,眼泪无声地湿了眼眶。夏含溪知道,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见到砚卿了。可那份藏在心底的情,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会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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