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时间好像停住了。
　　我仰着头，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我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撑着伞站在我面前。
　　我眨了眨眼，想看清楚点。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笔挺的黑西装上。
　　五年了。
　　他的脸变了，少了当年的固执和棱角，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那是一种能掌控一切的平静，冰冷又锋利。他的眉眼还是那么深，可过去那双充满火焰和恨意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他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看着我的狼狈。
　　我的呼吸停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我想说话，哪怕是尖叫也好，但嘴唇抖得厉害，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本能的想后退，想跑，可四肢又软又麻，根本动不了。
　　是他。
　　陈野。
　　记忆里那个会偷偷看我、会红着耳朵藏东西的少年不见了。那个会为别人拼命的疯子也不见了。眼前的男人只是个陌生人，一个让我从骨子里发冷的陌生人。
　　陈野没有弯腰，没想扶我，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只是侧过头，给了一个眼色。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也穿着黑西装，人高马大的。他对着陈野恭敬的弯了下腰，然后一双手就架住了我的胳膊。那双手很有力，带着薄茧，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把我从湿冷的地上提了起来。
　　我没反抗，因为反抗不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里只剩下对这个男人的害怕。加上喝了酒，整个人都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就这么被人塞进旁边停着的一辆黑车里。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把外面的雨声都关住了。
　　车里是另一个世界。空间很大，真皮座椅，空气里有股好闻的木头香味，但很冷。跟外面那个全是雨腥味和垃圾味的巷子完全不同。
　　陈野坐在另一边，离我有点远。他没看我，只是扭头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城市灯光。光影下，他的侧脸线条很硬。
　　我缩在座椅上，湿衣服贴着皮肤，冷的我直发抖。我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他，想从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到一点过去陈野的影子。就算他恨我也好，也比现在这样，把我当成一件东西要强。
　　车里放着大提琴曲，调子很压抑，我听不懂，只觉得心烦。
　　车开进了一个高档小区，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进去还要保安核对身份。电梯直接上了顶层。门一开，是个装修很简洁但一看就很贵的房子。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夜景，灯火很亮，但屋里感觉不到一点暖和气。这里冷冰冰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像个没人住的样板间。
　　陈野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他走到酒柜，熟练的倒了两杯威士忌，也没问我喝不喝，就把其中一杯“嗒”的一声，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在安静的房间里，这声音特别响。
　　然后，陈野终于转过身来看我。他的眼神很平静，但又很冷，好像能把我从里到外看穿一样。
　　陈野没马上说话，他端着酒杯慢慢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外面的夜景。玻璃上印出了他的身影，也印出了我缩在沙发上狼狈的样子。
　　“那个叫李锐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教育局科员，父母是退休老师，家里有套正在还贷的两居房。”
　　我心头猛的一缩。他怎么会知道？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野侧过脸，余光扫过我发白的脸，嘴角好像勾起一个很淡的、带点嘲讽的笑。
　　“听说他跟你分手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问你过去是干什么的？”陈野晃着酒杯，说的很轻松，“因为他看见你和那个姓苏的同事在茶餐厅？”
　　我抖的更厉害了，这次不是因为冷。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所有难堪的事都被他摊开在眼前。
　　他不止知道李锐，还知道我们分手的细节，知道我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甚至知道那个女孩姓苏！
　　“我……”我开口，声音很干，“我们……已经分手了。”
　　“看得出来。”陈野打断我，彻底转过身来。他那双深色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我，“毕竟，一个想洗白自己，想过普通日子的人，一旦被拆穿，就只能被打回原形。”
　　他的话，每个字都戳在我最痛的地方。我那么努力的想逃离过去，过上正常的生活，在他嘴里，却成了一场笑话。
　　一股火气冲上头，我猛的抬头瞪着他，声音沙哑的喊：“陈野！我们早就两清了！你留了字条，债还清了！我们早就结束了！”
　　“两清？”他重复了一遍，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的嘲讽更明显了。
　　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他很高，投下的阴影笼罩住我，让我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很锋利。
　　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声音不大，却让我浑身冰冷：“林薇，你欠我的，从来不是那几碗馄饨面和沙发的钱。”
　　他微微弯腰，冰冷的气息喷在我脸边，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你欠我的，是一个本来可以不一样的‘陈野’。”
　　他眼睛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太快了，我没看清，接着又被一片冰冷盖住了。
　　“而你，亲手把他杀死了。”
　　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最后说：
　　“现在，该你用你自己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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