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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敛一下
沈明雪瞳孔骤然一缩。
耳便嗡嗡地响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凝固,又猛地窜向头顶。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的主人说话。第一次,是在五年前的长安陆家;第二次,便是此刻。
五年前,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声线尚带稚气,语气平淡无波。而如今,这声音里除了原有的清冷,似乎又沉淀了几分孤峭,几分深寒,愈发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吗?”沈明雪勉强牵起嘴角,讪讪一笑,试图蒙混过去,“阁下的名字甚是好听。”
怪不得秦依兰刚刚那么说,还故意往马车上凑,原来就是为了在她所谓的“未婚夫”前抹黑自己。
她悄悄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想与车内之人划清界限。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宋霁”,更怕一旦被认出,陆家便会排出杀手追杀来斩草除根。
沈明雪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错觉,在她说完话后车内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怎么,柏兄未曾告知她么?还是说,她在装傻听不懂?”
沈明雪怔住了。秦家上下,谁人不知秦蓁蓁与陆家那桩婚约?这等“攀高枝”的喜事,在秦家根本不是秘密。宋霁他定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言下之意,便是认定她在装糊涂了。
她嘴角动了动。这人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且不中听。
不过,他知道又如何?沈明雪转过头,望向秦柏洲,眼中瞬间漾起一层水汽,纤长的睫毛扑扇着,嗓音又轻又软:“表哥,我有些怕生。不如,我与你同乘回府吧?”
她因当年心口一剑落下的旧疾,面色总比旁人苍白几分,此刻故意做出这副可怜模样,任谁看了都难免心软。这招对秦柏洲,向来是百试百灵的。
只不过,这次好像失灵了。
“去吧。”秦柏洲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沈明雪脸上的哀恳之色瞬间僵住。
失效了?
“表哥。”她不死心,又轻轻唤了一声,尾音拖得绵长,像春日的新柳拂的撩动人心。
秦柏洲看着她,目光依旧温和宠溺,说出的话却不容转圜:“无妨,宋公子既特意有话与你说,你便去听听。”
沈明雪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低低应了声“哦”。挪着步子,慢吞吞蹭到那辆马车前。
深吸一口气,她伸出指尖,微微发颤,挑开了那道厚重的锦缎车帘。
光线涌入车厢的刹那,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容颜,毫无缓冲地撞入眼底。
翠玉冠,月白色杭罗直裰,衣缘用极细的泥金线勾勒出连绵起伏的山海纹。帘隙漏进的微光斜斜映照,那金线便流转起细碎而冷淡的辉芒。然而,比衣饰更夺目的,是端坐其中的人。
容颜清绝,似皑皑雪岭之巅终年不化的寒冰,所有峻峭风华,仿佛都凝萃于那眉宇之间。她眉峰微扬,薄唇抿成一线,墨玉般的眸子幽深,正散着泠泠寒光,朝她望来。
与她一同卷入车厢的,除了微曦,还有一缕春风。那风拂过他眉眼发梢,一瞬间,这原本幽暗的狭小空间,竟似被雪色照亮。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这便是五年后,沈明雪重逢宋霁时,心下冒出的第一句喟叹。
这厮,倒是越发……好看了。
他漫不经心地靠着车壁,修长如梅骨的手指间持着一卷书,眼神却未落在字上,只冷冷看着刚爬上车、姿态局促的她。
沈明雪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迅速挪到对面角落坐下,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藏进车厢的阴影里。
宋霁将她这番动作尽收眼底。
“你是打算一直用后脑勺同我讲话?”他嗓音清越,却没什么温度。
沈明雪被逼地抬头,直直撞进那双深黑冰凉的眼眸里。那眼睛生得极美,流转间自有熠熠辉光,可细看之下,那流光溢彩的底层却封着一层薄冰,像名贵却冰冷的宝石,华美而疏离。
她身子坐得笔直,脖颈却依旧僵硬地偏向一侧,目光游移,就是不肯与他对视。或许是心虚,或许是那灿若春花的眼底,蕴藏着一股悄静森凉的寒意。
“宋公子不知有何见教?”她脸颊几乎贴上冰凉的车壁,只盼快些结束这煎熬。
宋霁沉吟了片刻,目光仍停留在她侧脸上。那只悬在耳垂下的、绿豆般大小的白玉耳坠,正随着马车微微的颠簸和她的紧张,在空中轻晃。她尖巧的下巴绷着,紧抿着唇。
看起来,她很怕他。
可他们分明只是初见,而且这侧影,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沈明雪能清晰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侧脸流连,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裙裾,指尖微微发白。他是不是看出来了?看出她不是真正的秦蓁蓁?有了这念头后让她越发想将自己嵌进车壁里去。
在宋霁目光逼迫下,她转过头。
宋霁见她转过头,终于开了口,语气里竟含着一丝不满道:“终于舍得把脸正过来了?”
沈明雪一口气噎在喉头。所以他方才半晌不语,竟只是在嫌她没给正脸?
“公子是男子,一直盯着未免失礼。”她飞快地瞥了宋霁一眼,目光又迅速滑向角落。
宋霁觉得,她那闪躲的眼神,不似寻常闺秀因羞怯或礼数而避嫌,倒更像……心虚。
她越是如此,他便越生出些许探究的兴味。
“哦?避嫌?”宋霁极轻地冷笑一声,放下书卷,身子朝她那边略倾了倾。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这一动,那股清冷凛冽、似白雪压松枝又掺着薄荷的气息顿时更为鲜明地侵袭过来。
他目光迫近,沈明雪果然如受惊的雀儿,眼睫低垂,死死盯住自己绣鞋那光秃秃的鞋面。
“方才你在湖边中,与那位魏公子言笑晏晏时,倒不见这般谨守男女大防。”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沈明雪心头一跳。她咬着下唇,思索他话中深意。这话单拎出来,倒像是拈酸吃醋的质问,可宋霁的语气平直无波,甚至不如方才让她转头时那一点不满来得有感情。
半晌,她抬起眼,叹了口气,努力弯起一抹笑,细声细气道:“实在是公子风姿过人,令人不敢直视。”
宋霁从未见过哪个“害羞”的女子,在流露羞态前,会先叹一口气。
“是吗?”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笑得意味深长,“嗯,这理由,比上一个听着稍显可信。”
沈明雪顺势一笑,笑得如春风拂过初绽的花蕊,眸光潋滟:“宋公子难道不信,自己有此等魅力,令女子见之心动么?”
宋霁唇角的笑意谈了些,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玉玦,颔首:“嗯,有理。”
他见过许多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就沈明雪这愁成川字脸的样,显然不是啊。
好生……自恋一人。
沈明雪暗自腹诽,心里却稍稍一松。看来是他并未认出自己。
这念头刚升起,她却冷不防撞进宋霁那双含笑的眼底。那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中,微微勾起的唇角弧度,不像是因赞美而愉悦,倒更像鹰隼锁定猎物时,那种了然于胸、饶有兴味的玩味。
沈明雪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看来他根本不信她那套说辞。
不过,他未当场揭穿,想必也是不在乎吧。总之,他没认出自己来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她紧绷的肩才松弛了几分。
她正想悄悄将帘子掀开一丝缝隙透透气,对面闭目养神的宋霁却再度出声:“也罢,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此次我来青州,一为一件私事,二来,”他顿了顿,睁开眼,目光清明冷淡地看向她,“是来退婚的。”
沈明雪怔住。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头升起。天下竟有这般好事?她正烦恼如何摆脱这桎梏,对方竟主动送上门来解围?
宋霁将她眼底瞬间迸发又强行按捺的亮光看得分明,眸色微沉,冷哼道:“秦三姑娘,待会儿下车,最好将这笑意收一收。若让你父母亲瞧见,怕要误会这退婚之事,是你迫不及待所求。”
沈明雪听出他语气中那丝微妙的不快,心下奇怪:退婚本是他所提,她乐见其成,有何不可?何至于这般语气?她抬手轻轻压了压唇角,辩白道:“宋公子多虑了。小女子只是天生爱笑,面相如此罢了。”
“那便请秦三姑娘务必‘按’住这天生的笑脸。”宋霁已抬手掀开车帘,天光照亮他半边清绝侧颜,语气比方才更淡,“否则,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我宋霁撞见了烟波湖你和魏二公子那一幕,颜面扫地,才愤而退婚。”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起身,径直下车而去,月白袍角在车帘落下前一闪而逝。
沈明雪愣在车厢里,对着犹自晃动的帘子眨了眨眼。他这话里分明是带了气的。可他在气什么?总不会真是因为那莫须有的“始乱终弃”吧?她摇摇头,将这荒谬念头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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