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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这个男人跟她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因为长相吗,还是那身冷峻的气质?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靠近他,观察他,试探他。
“你叫什么名字?”在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过他一阵后,女人忽然问。
她的动作仔细又大胆,视线轻灵奇巧地划过那头流泻的银色长发,黑色风衣下高大精壮的身躯,以及隐藏在高领和刘海之后轮廓深刻的容颜,露出一个非常符合外表年纪的好奇表情。
像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好奇表情。
但……琴酒扫过她的脸,觉得她自己身上应当也有点外国血统。
他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同样在观察对方面对的女人。
对方在这诡异的世界里表现得轻松自在,窗外的白雾和雪花裹着冷气飘进房间,星星点点落在她身上,仿佛给那头金发和长睫镶嵌了钻石首饰,令她整个人像极了雪域冰河孕育出的圣洁精灵。
但与传说中优雅美丽的精灵不同,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极冷,被她浅金色虹膜注视着,总有种她在判断彼此是否“同类”的感觉。
绕着他转圈的时候还在哼着歌。
很耳熟的声音。琴酒选择出声打断她的观察:“早上的圣歌是你在唱?”
女人惊喜地对上他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你耳朵好灵呀,是我,今天唱的这首歌我很喜欢……还没和你介绍,我叫神内里和。你呢?”
神内里和。同样是很正常的名字。究竟她本来就是人,还是死前是个人呢?琴酒意识到这是她第二次问自己的名字了。他不觉得继续拒绝对方会是什么好事,于是给出回答:“黑泽阵,我的名字。”
“黑泽阵,我记得了。”
她用甜蜜的嗓音复述一遍后,忽然兴高采烈地说:“呀,好怀念啊,我都有十年没有跟人这样互相自我介绍了。对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黑泽阵——你、还有上一个被雾吃掉的男人,你们应该属于一个组织,对吧?”
她冷不丁问出这个问题。
琴酒眸色沉下来,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疑惑声:“哦?”
“别紧张,黑泽阵。我跟你们并没有什么过节,就算知道你们来自同一个组织也不会特别针对你们——我是来找海原家人的。”
脸贴脸的距离仿佛有助于她理解别人的情绪,神内里和贴着他,从他眼中读到防备,于是解释一声自己没有恶意。
“不过……虽然没有过节,但我实在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圣歌岛?这么多人、这么频繁,你们肯定有什么目的。”
思考过于入神,神内里和渐渐自言自语起来:“目的会是什么呢?圣歌岛从与外界建立旅游联系开始,第一次有这么多外人窥探圣岛,怪物都要被喂饱了——”
“感觉从进入七月开始,躁动就开始了。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事……一个是海原美咲,另一个应该算岛村健……?”
神内里和一边说一边几乎贴到琴酒脸上,近到眼睫毛都能打架,观察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被观察的琴酒一动不动,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听到两个名字的瞳孔反应居然是一样的。无法获得信息的神内里和忍不住失望:“什么都没有观察到,你好专业啊。简直像电影里那些专业杀手。”
“你还能看电影?”
危险的感觉渐渐远离,琴酒尝试转移话题。
神内里和还挺乐意跟人交流的,点点头积极回答:“可以啊。两年前岛上建了第一个电影院,那之后我就也能看电影了。我还记得当时上映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很火的《泰坦尼克号》!”
“因为太好看了,从那之后我的电影院就只放这一部电影了。”
琴酒:“……你的电影院?”
神内里和眨眨眼:“只有我一个人看的电影院,难道不是我的电影院吗?”
“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琴酒将自己的背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遮天蔽日的浓雾白雪,忽然表现出一种异样的松弛。黑色帽檐下银发宛如长河流淌,墨绿色眼珠紧盯着她,他转头问道。
神内里和上半身支在窗框上,视线随着长发飘移,“你发现了。”
“很明显。从海原旅馆的雾开始变浓开始,我,以及海原家三个人其实就已经被隔绝了。在那个叫雾的怪物出现后,连海原家人的声音都听不到……显然,这里已经不是最初的海原旅馆,或许就像你说的,这里是你的世界。”
当然,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其实是,无论天气再怎么夸张,七月的海岛都不应该下雪。
种种证据加持,琴酒得出这个自己都很难相信的结论。但就像福尔摩斯所说,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是事实。
——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神内里和还是用甜蜜的声音感叹着:“你好聪明,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她像探索解密游戏里的NPC,在冷静又理智的主人公推理出关键线索后,兴致勃勃地给出背景和答案:“没错,怪物雾进食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房间里直接把人吃掉,一种是通过雾气把目标拖进这个世界,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吃。在不能展露完全体时,他通常会选择后者。”
“只有被拖进这个世界的人才能看到我。”
神内里和说到这,忍不住露出一个兼具落寞和愤恨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她看起来正常了很多。
“不过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待会会出现什么怪物我也不知道。”
“……这些怪物不是受你控制的吗?”
琴酒放下原本握在手中的枪,从背靠窗沿的姿势侧过身来,俯身靠近旁边的人。银色长发从他肩头滑落,柔顺地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轻柔无比地贴近神内里和的侧脸,像蛛丝密密缠绕被困在网中的猎物。
本该带着香气的头发此刻沾上些许硝烟和火药的气味,奇异地并不难闻,反而有种符合黑泽阵本人气质的灼烈与危险。
神内里和过了一秒才听清他问了什么。
“控制?”
她的眼睛冷下来,“我控制不了这些怪物,就像我控制不了这个世界。”
“从出生开始,我的一生没有一件事受我控制。”
如果有人要为她短短十七年——或者二十七年——的人生附上注脚,那应该只有无力和失控两个字眼吧。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控制得好一个世界呢?
神内里和有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空心人了。她体内的灵魂被掏空,趋使这具身体行动的,是一团一直在燃烧的怒火。
此时此刻,那团火焰忽然猛地跳动起来,烧到她的心肺,烧到了她的脸上,让她浅金色眼睛褪去所有热情与友善,终于表现出符合怪物身份的阴冷残忍。她保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伸手扼住琴酒的脖颈,在对方看得出诧异的眼神里,狠狠将他从窗头推下去!
琴酒在第一时间尝试了自救。
可刚才还是海原旅馆的建筑此刻忽然变了模样,任何可以攀援的东西都消失不见,湿滑不已。身下毫无一物,他仿佛从百丈高的地方直直坠入地狱深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神内里和攀出窗户垂头看他,发丝凌乱,面无表情。
雾气和雪花从她背后的天空纷扬落下,又急又乱,狂飞乱舞,仿佛整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对方心情的具象。
琴酒心想,她果然可以控制这个世界。
组织的头牌杀手已经很久用不着出卖色相了,上次想用这招还是十几岁,当时的他还是美少年,美人计用起来事半功倍。难得他注意到神内里和对自己头发表现出的额外偏爱,刚打算利用这种好感获取点情报。可惜手生了,言语不够谨慎,目标情绪也过于不安定。
“……”
迎接他的是无尽地坠落,坠落。
世界在穿过一层薄膜后,忽然被嘈杂混乱的声音充斥包围。琴酒第一时间先感知到耳膜传来的阵痛,嗡鸣声后,尖利的女声骤然出现。
她们在叫——
“爸爸、爸爸死了!”
“怎么会,刚刚什么都没有啊,他怎么死了?”
“和大姐是一样的,和大姐是一样的……可是我们刚才明明谁都没有看到……”
琴酒睁开眼,发现自己赫然还站在海原旅馆的204房,就站在纸窗之后,一低头就能看到海原家那个男主人的死相。
那男人大张着嘴,瞳孔扩散,满脸惊愕地死去。四肢被长钉钉在地上,非常有仪式感地将每条肢体都充分摆开。唯有脖颈处被一根格外粗长的钉子狠狠穿透,直接刺到榻榻米甚至木板之下!
鲜红的血洒满整个空间,地面、墙壁、纸门,所有地方都溅出一道道象征着暴力和死亡的血迹。
“啊、啊、啊——”
中年女人仿佛失语一般,指着尸体说不出完整的话。
终于,仿佛将所有恐惧和惊怖的情绪吞下去,她嚎啕说:“是圣女!是圣女杀了他们!”
她抱住仅剩的女儿,悲痛的眼泪汩汩流下,混杂着绝望沾湿衣襟。
琴酒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仇恨,或者丝毫想要复仇的情绪。
她只是悲痛,一味地悲痛。像发现死去的家人是遭遇了天谴。人又能把上天如何呢?在极致的无力下,任何仇恨都是多余,只能悲痛地宣泄情绪。
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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