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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伪装
柳明荣的传讯很简洁:
“分头行动,别担心。”
楚元朗思索片刻,便按照师尊的嘱咐先行离开大殿。
彼时已是黄昏,太阳在天地交界处缓缓下沉,像块发光的柿饼,将橙色涂满半边天。
楚元朗向西而行,天色逐渐黯淡,有飞鸟结群而过。
路上行人的脸逆着光看不真切,姿态疲惫却欢脱。
沙色的狸花猫垂着尾巴慢悠悠走入巷子深处,脖颈处系着彩色方巾的狗晃着身子钻进门缝。
属于黑夜的墨蓝色将最后一丝橘光吞噬,楚元朗已经回到驼铃客栈。
他依旧坐在一层临街的位置,与早上不同的是,他已换上更方便行动的干练装束。
因邬墨什葬沙礼的缘故,恩玻里欧在留人数激增。
为方便管理,近几日实行宵禁制度,夜间往来走访需持有官方签条。
是以入夜,街头只有零星巡卫走动。
柳明荣肯定不会回来。
明明知道这一事实,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分头行动,心头却还是涌起一抹失落,这让楚元朗有些困惑。
不过眼下,需要先和万添翼等人集合。
他向空荡而漆黑的巷尾投去恋恋不舍的最后一眼,随即毫不怀恋地融入夜色。
***
赤砂国代表穆夏尔,此刻正唾沫横飞地向柳明荣讲述言珠丢失那日的情况。
他有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和头发一样是红棕色的,质感粗糙,毫无打理痕迹,随着主人口轮匝肌和降口角肌的运动而上下飞舞,附带承接口水的作用。
他的嘴唇更为奇特,鲜红如鲜切的肉,无规则的形状被掩盖在丛林般茂密的胡子之下。
“……那日是青琅国看守内层,我国守在外围,不过这也都不重要了。言珠被放在一尊木盒中,木盒上有三个国家分别做的标记,我们彼此都不知道。
“盒子则由我身边这位大能僧人梵辛吉封印,一旦开启,便再无法恢复。这位僧人乃是最……”
柳明荣心不在焉地听着穆夏尔对梵辛吉的吹捧,内容无非就是他显了怎样的神迹,如何协助乌洛尔解脱赤砂国子民。
“说得真好听,”柳明荣对此嗤之以鼻,面上却仍作虔听貌,心中则毫不留情地嘲讽,
“不就是谋权篡位者的帮手吗?当权者是惯用岁月史书的,这些话谁爱信谁信,别讲给我。”
柳明荣正欲打断穆夏尔毫无营养、令人生厌地吹嘘,梵辛吉道先开口:
“好了穆将军,咱们可是要找言珠的。”
穆夏尔憨笑着停下,看向僧人的眼中满是敬慕。
柳明荣注意到穆夏尔趋近痴迷的表情,顿觉毛骨悚然:
这大胡子竟然是全心全意相信这一切的!
他既如此,不知赤砂国又是怎样的状况,乌洛尔又是何许人也。
如果楚元朗在场,便能辨出梵辛吉属于“葬沙僧”,西荒最神秘、最隐蔽的组织之一。
梵辛吉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和他本人长满褶子和褐斑的外貌一致,他讲得比穆夏尔有条理多了:
“木盒绝不可能被调换,也无法从外面打开。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言珠在盒内消失了。而最合理的猜测便是,言珠被千影蜃楼所吸引而去。”
“千影蜃楼?”柳明荣警觉起来,全神贯注地听老僧讲述。
“千影蜃楼是世间所有痕迹的收容之地。而智者邬墨什,他的言珠蕴含着强大的痕迹之力,为世间所不容,这才被千影蜃楼所吸引。”梵辛吉言之凿凿,穆夏尔连连点头,柳明荣一头雾水。
“……此前可有先例?”柳明荣问。
难不成丢个东西就要怪到千影蜃楼头上?
他很好奇,这边的大人教小孩子放好东西的话术,会不会是:
不放好的话,就要被楼吞掉了!
“自然是有的,不只是物,有时,人也会被蜃楼吸引而去。久负盛名的观星者,就是个例子。”
“倘若言珠当真在千影蜃楼中,阁下又何必宁愿延迟葬沙礼,也要将言珠找回?言珠之于葬沙礼,不过是作为记忆的承托物,以有形之体,化无形之痕迹。既然言珠已归于蜃楼,痕迹不在世间,为何不寻其替代,先行举办葬沙礼?”
柳明荣的问话听起来颇有些咄咄逼人,梵辛吉以退为进,回答得滴水不漏。
“柳长老非西荒之人,不知那言珠在释放痕迹时,会有大小异象出现。如今聚集在恩玻里欧的,不全是邬墨什的追随者,还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只是怀着好奇和期待,期盼智者死后再临神迹。”梵辛吉停顿,
“而能与邬墨什相匹配的能量,当今世上恐怕只有魔尊千机君了。不过谁有那个能耐和闲心,杀死魔头,只为做一枚言珠呢?”说罢,他自顾自笑起来,笑声干巴巴,像搓捻稻草。
柳明荣不理解老僧的笑点。
梵辛吉笑够,又转为无奈的表情,
“还有一点,言珠的看守虽是三国共同负责,可封印却是由我,也就是赤砂国所设。若无法找回言珠,便是为赤砂国蒙羞。现今局势动荡,此事必会落人把柄。就算是为西荒的和平稳定考虑,言珠也是一定要找回的。”
柳明荣听完,心中有了判断。
他虽不相信梵辛吉的说辞,却打定主意要将言珠找回。
言珠失窃的原因,在柳明荣看来,倒像是使用特殊方法从内部偷走。
排除掉监守自盗的情况,作案者的实力绝对非同一般。
他突然想到万添翼卧室中出现的字条,鬼使神差地问道:
“装言珠的木盒,内部有镜子吗?”
“并无。长老为何问这?”梵辛吉面露诧异。
“随口一问罢了。”柳明荣看对方的态度不似有所隐瞒,只当自己猜错方向,便不再追问。
事实上,木盒内虽没有镜子,却有数百块表面光洁如镜的玉石碎片。
柳明荣知道他们同样在隐瞒关键信息。
蓝图、万添翼、梵辛吉,完全不沾边的三方引诱着他前往同一个地点——千影蜃楼。
传说中世界痕迹的埋葬处,轮回与时间之谜的解钥。
至此,两队人马分别启程,在风沙中历练,重逢于盛大的幻梦。
***
洛瀚、万添翼、琼在约定地点等侯,楚元朗独自出现时,三人并不意外。
洛瀚早料到他们会手忙脚乱地找人帮忙;
万添翼消息灵通,赤砂国刚派遣使臣时她就知晓,柳明荣无法与她同行;
琼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有预感,此行会大有收获。
“哎呦,这可怎么办,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了。”洛瀚小声地打趣。
他注意到万添翼的忧虑,便向楚元朗问道:
“楚少侠,你师父有说什么时候和我们会合吗?”
“没。但是我们有传讯符,师尊特制的。”楚元朗从怀中掏出红枫符,
“可以随时联系。”他微笑着介绍,甚至本人都不曾觉察到这抹笑意中的骄傲。
万添翼闻言,放下心来。
相比较最初始的计划,此行同时增添了楚元朗的武力保障和柳明荣的远程情报信息。
已经很好了,她宽慰自己。
在洛瀚驾轻就熟地带领下,四人轻松在一处警戒薄弱处翻越城墙,离开恩玻里欧。
楚元朗跟在队伍最末,身前是身手矫健的琼。
他一边观察周围境况,一边探究地紧盯洛瀚轻灵迅敏的背影。
他对别人的生活不感兴趣,前世也从未在利益范畴之外,主动关注过各国的政治情况。
不过,他的记忆很好,也很擅长捕捉他人语言背后的信息,这点和柳明荣完全不同。
在道德评价中难能可贵,在世俗评价中令人费解的是,他从未显耀过自己的这份天赋。
雇佣兵的穿着、以及头上裹的深色麻巾让洛瀚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加上他狡黠的眼神和能说会道的嘴,俨然一副古物贩子貌。
寻常人或许就被骗了,但楚元朗偏偏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姿态、隐忍的琥珀色眼眸、显得空荡的耳上穿孔们。
哪个雇佣兵、二道贩子会穿六个耳洞,还不带任何装饰?
一个极富戏剧性的猜想在楚元朗心中浮现,他为洛瀚的命运发出轻声叹息。
万添翼紧跟洛瀚身后,中州皇帝尚武,他的爱女也自有龙虎之姿。
只见她飞身蹬跳,轻而易举地落在城外沙地上。
楚元朗原本还顾虑会被拖后腿,无法和柳明荣顺利会合。
现今,哪怕除他以外的三人都无法使用灵力,武力却远超常人。
又有洛瀚和琼两人作向导,他才稍安下心来。
夜空布满繁星,在人们的想象中绘织奇幻图景。
无需点灯照明,洛瀚走在队伍最前列,优雅而自信地将引领众人走向沙漠深处。
万添翼再一次被西荒浩瀚的星河震撼,她的脚步和呼吸同步变缓、变浅。
在中州,恐怕在最偏僻的荒原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银月圆满,赤月呈半,各守一方夜空。
两月之间,是由万亿星光凝成的星河,中央是神圣的浅金色,边缘则晕染着蓝紫色的光芒。
她过去在书上了解到的所有星座中的每一颗星星都能找到,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星星隐秘而调皮地闪烁。
万添翼在心中一一辨识,不觉回想起童年所闻各类奇妙的星宿故事。
手持银剑的仙人、指示万物的罗盘、永不熄灭的灯……
和故事一同涌现的,是讲述故事的人,她过去最珍视,而如今失去的人。
万添翼在黑暗中唇角轻勾,回忆的美好衬托得现实更为苦涩。
她不再懵懂单纯,她变了太多,太多。
在她已经放弃寻找那人踪迹的时刻,一张模糊的纸条让她义无反顾来到西荒,去追踪荒谬的传说。
而她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情而动,还是为利而驱。
她正独自苦闷伤感,不远处却响起清脆而富有节律的关节敲击声。
前方的洛瀚猛然止步,队尾的楚元朗拔剑出鞘,剑光冷冽。
琼将她揽在身后,紧握红缨长枪。
万添翼很快平静下来,从腰间拔出佩剑,作战斗状和琼背靠背。
嗒哒哒——咔啦啦——
蜘蛛!好大的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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