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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巢
盛京的这场惊天风暴,随着谢国公父子被押入天牢、谢氏党羽被清洗,终于缓缓落下帷幕。街头巷尾的议论尚未平息,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已迫不及待地将“杨御史智破通敌案”、“杨夫人慧眼识奇毒”编成了新的传奇,口口相传。
御史府却并未因胜利而放松警惕。府门依旧紧闭,影卫的巡逻比往日更加缜密。杨锦昭深知,谢氏虽倒,但其盘根错节的势力未必能连根拔起,暗处的报复随时可能袭来。更何况,北狄那边失去了内应,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他比以往更加忙碌。清算谢氏余孽,整顿边境防务,安抚朝中人心……每一项都牵扯着巨大的精力。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就在御史台衙署歇下。
长霖姿也并未清闲。府中经过连番变故,人心浮动,需要安抚整顿;杨玉茹虽已脱离生命危险,但“凤凰翎”之毒霸道,身体极度虚弱,精神也时好时坏,需要精心调养陪伴;加之她在此次事件中显露头角,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一些无法推脱的官宦人家宴请、女眷往来也逐渐增多,需要她周旋应对。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同府而居,各司其职”的状态,甚至比那时更加忙碌,见面交谈的时间反而少了。
这日,长霖姿从一场不得不赴的尚书府花宴回来,已是傍晚。宴席上那些或真诚或假意的恭维,那些隐晦的打探与攀附,让她身心俱疲。她揉着发胀的额角,踏着暮色走向霁月轩。
经过书房院外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院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杨锦昭与属下商议事务的低沉嗓音。她驻足片刻,终究没有进去,只是对守院的影卫微微颔首,便继续前行。
回到霁月轩,云袖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清淡的晚膳。云袖肩上的伤在精心调理下已好了大半,只是动作间仍有些不便,长霖姿便让她多在房中休息,但云袖闲不住,依旧抢着做些轻省活计。
“小姐,先用些饭吧,累了一天了。”云袖看着长霖姿眉宇间的倦色,心疼道。
长霖姿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先沐浴吧。”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疲惫。长霖姿闭上眼,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紫宸殿上,杨锦昭与她并肩而立、共同面对群臣质疑的场景;浮现出他紧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家”时,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深沉目光。
心口微微发热,一种陌生的、酸涩而甜蜜的悸动悄然蔓延。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最初那场心照不宣的“演戏”。生死与共,祸福相依,信任与默契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长成了连她自己都无法忽视的藤蔓,紧紧缠绕在心间。
可是……然后呢?
长霖姿轻轻叹了口气。他是权倾朝野的御史大夫,心中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白月光。而她,不过是阴差阳错嫁入杨府的“替嫁”之身。如今风波暂平,他感念她的相助,给予信任与维护,但这份情谊,能持续多久?是否足以抵消柳如湄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不敢深想,也不愿让自己陷入这种无谓的揣测与期待中。眼下,照顾好玉茹,稳住府邸,才是正经。
沐浴完毕,长霖姿换了身舒适的常服,坐在窗边慢慢用了半碗粥。正想让云袖撤下,忽听院外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她心尖微动,抬起头。
杨锦昭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依旧穿着官袍,显然是刚回府,未来得及更换。暮色在他身后铺开深蓝色的帷幕,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大人。”长霖姿起身相迎。
杨锦昭迈步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看到她未干的长发和只用了半碗的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才用饭?”
“嗯,不太饿。”长霖姿应道,见他神色疲惫,便道,“大人可用过晚膳了?可要让人备些宵夜?”
“在衙署用过了。”杨锦昭走到桌边,很自然地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简单的菜色,“你吃得未免太清淡了些。”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长霖姿微微一怔,随即道:“夏日里胃口差些,清淡些反而舒服。”
杨锦昭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亲自执起公筷,夹了一块她平日里还算喜欢的胭脂鹅脯,放入她面前的碟中:“再吃些。”
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长霖姿看着碟中那块色泽诱人的鹅脯,心头那点酸涩的悸动再次泛起,脸颊也有些发热。她垂下眼睫,低声道:“谢大人。”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长霖姿默默吃着那块鹅脯,杨锦昭就坐在一旁,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沉静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存。
直到长霖姿用完那半碗粥,放下筷子,杨锦昭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玉茹今日如何?”
“喝了药,睡下了。精神比前两日好些,能认出人,也说了一会儿话。”长霖姿回道,“只是身子还虚,需要慢慢将养。”
“辛苦你了。”杨锦昭看着她,语气真诚。
“分内之事。”长霖姿顿了顿,抬眼看他,“大人……谢氏之事,后续可还顺利?”
“大局已定,些微余波,掀不起风浪。”杨锦昭语气淡然,透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但眼底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只是北狄那边,还需警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近日府外不太平,你出入要多加小心,身边护卫不可离身。”
“妾身明白。”长霖姿点头。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谢氏残党或北狄细作的报复。
又是一阵沉默。夜色渐浓,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杨锦昭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斟酌着什么。长霖姿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她:“那枚蟠龙玉佩……”
长霖姿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抚向胸口——玉佩她一直贴身戴着。
“……你收着吧。”杨锦昭缓缓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母亲留下的东西,理应由你保管。”
长霖姿彻底怔住了。
由她保管?这不再仅仅是“借用”或“暂时存放”,而是明确的归属认定!这枚象征着杨家女主人的玉佩,他竟如此轻易地、正式地交给了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敢深想的狂喜与悸动。
杨锦昭看着她惊愕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站起身:“时辰不早,歇着吧。”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
“明日我休沐。”
说完,便迈步离开了霁月轩。
长霖姿独自坐在桌前,久久未能回神。指尖抚摸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玉佩,耳边回荡着他最后那句话。
明日他休沐……
这算是什么?告知?还是……某种隐晦的邀请?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心跳也失了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玉佩小心收起。无论如何,他将玉佩交给她保管,是一种莫大的信任与认可。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
她走到窗边,望着杨锦昭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依旧。
归巢的鸟儿,似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方向,但前方的路,依旧需要一步步,谨慎而坚定地走下去。
夜色温柔,将一切悄然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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