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跪着个小姑娘

　　孔祥熙的心在那句冰冷的质问下先是一缩，随即一种更为清醒的凉意弥漫开来。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向隐没深邃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语气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回师尊，弟子不敢心存侥幸，更不敢怠慢伤势。只是师尊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弟子区区小伤，实不敢以此等微末小事屡屡叨扰尊驾。”

　　她话语流畅，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殷草师兄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弟子心中唯有感激。”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不敢叨扰是真，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那过于敏锐的感知早已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她看得分明，师尊对邹芸师姐是不同的。

　　他会主动去探望，语气会不自觉放缓，那份不易察觉的温和，是她从未得到过的。
　　邹师姐温柔强大，遭遇令人心怜，师尊对她多几分关照，在孔祥熙看来，合情合理，甚至……很是相配。

　　既然如此，她孔祥熙又何必凑上前去，惹人烦厌？她这人就是这样，别人予她一分好，她恨不能涌泉相报。

　　可若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疏离，她便会立刻退得远远的，守住自己的界限，绝不让自己显得可怜或多余。

　　师尊这几日明显的冷淡，以及此刻这带着审问意味的语气，无疑是在清晰地划下界线。

　　她懂，她一直都很懂。

　　向隐没静默地听着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说辞，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没有委屈，没有依赖，只有一片礼貌的疏远。

　　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一种莫名的烦躁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不敢叨扰……唯有感激。”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目光扫过一旁因被点名而愈发紧张的殷草，一个念头冷硬地形成。

　　“好。” 他开口，语气恢复了掌门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殷草如此‘乐于助人’，而你也‘感激不尽’。”

　　他翻手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药瓶，目光却越过孔祥熙，直接落在殷草身上：“此药需每隔两个时辰，以精纯灵力化开，仔细敷于伤处，直至新肉长出，不可间断。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

　　他将药瓶递向殷草，动作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接着，他才看向孔祥熙，目光已然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项再普通不过的规定：“伤势未愈前，暂停一切身法对练，免伤根基，静心修习内功即可。
　　殷草，现下便带她下去，妥善处理。”

　　这道命令，如同最后的确认，彻底坐实了孔祥熙心中的猜想。

　　看，他亲手将她推开了，推给了“热心”的殷草师兄，并且用最正当的理由禁止了她出现在他日常指导的视野里。

　　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熄灭了。也好，这样最是清楚明白。

　　“弟子遵命。” 她垂下眼帘，恭敬地行礼，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而向隐没，在看着她顺从地接受安排，在殷草小心翼翼地上前虚扶时，猛地转过了身，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失控。

　　可他不知道，他这份用冷漠包裹的、自以为是的“成全”与“保护”，在对方眼中，已是泾渭分明的疏远。

　　误会，从未如此刻般坚不可摧。一个决意远离，一个隐忍不言。

　　向隐没本以为自己的处置堪称周全：既让殷草那碍眼的家伙忙于琐务，又护得她周全，更用一道命令划清了界限，求个眼不见为净。

　　可这看似天衣无缝的安排，却成了他煎熬的开端。

　　玉轩与竹居仅一墙之隔，往日里他心静如水，如今却连隔壁一丝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可辨。

　　殷草那咋咋呼呼的关切、笨手笨脚碰倒物件的声响，甚至寻常的脚步声，都像细针般扎在他心绪之上，屡屡打断他试图凝神的静修。

　　更折磨的是那不受控的想象——殷草是如何为她上药，两人是否会低声交谈……种种画面搅得他心烦意乱，几度险些灵力逆行。

　　他原以为回避便能求得平静，殊不知这刻意的疏远带来的未知与猜疑，才是真正的酷刑。

　　他日渐沉默，周身气压低得连刘道山都有所察觉，只当是封印妖物的余波。

　　此刻他才惊觉，自己竟用最“合理”的方式，将自身逼入了绝境。

　　这并非他本意，他从未想过将她推远，只是那颗骄傲却笨拙的心，在陌生的感觉翻涌时，竟选了最糟的应对方式。

　　——

　　就在白衣师尊在寝殿辗转难眠的同一时刻，青云堂内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大师兄，你这棋再不下，天可都要亮了！"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师妹趴在棋盘边，困得眼皮打架。

　　殷草挠了挠头，浓眉紧皱，捏着黑子的手举了又放："别催别催，我这不正想着呢......"他憨厚的脸上写满纠结，棋子在指尖转来转去。

　　窗边执壶的紫衣女子轻笑，腕间银镯随动作发出清脆声响："殷草，你再想下去，桂花酿可都要被我喝完了。"
　　她斜倚在窗棂边，月光在她发间流转，"倒是那位腿伤未愈的，今日晚膳时都没见着人影。"

　　正在整理药箱的瘦高弟子插话："说起来，大师兄今天不是特意留了份糕点吗？怎么后来都没见你送去？"

　　殷草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她心情不好，就没敢打扰......"他慌乱中落下一子，立即引来小师妹的惊呼："师兄！你这步下错地方了！"

　　"感情之事，向来是当局者迷。"清韵轻晃着酒盏，眸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殷草，"就像这下棋，有人明明想靠近，却总在后退；看似在防守，实则......"她故意顿了顿，"连自己都不知所措呢。"

　　扎着两个小鬏的少女听得一头雾水："师姐在打什么哑谜呀？"

　　窗外传来几声布谷鸟叫。灯下绣着并蒂莲的温婉女子抿嘴一笑："这鸟儿叫得比巡夜的还勤快。"

　　众人会意地低笑起来。殷草却仍盯着棋盘，浓眉紧锁，显然还在为刚才的失手懊恼，完全没注意到大家笑的是什么。

　　"罢了罢了，这局算我输。"殷草终于放弃挣扎，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清韵，明日我再帮你打壶新酒赔罪。"

　　清韵唇角微扬，那双平时淡淡的眸子此刻盈满笑意，意味深长地望着还在懊恼的殷草。

　　月色如练，静悬中天。向隐没心绪烦扰，难以安枕，信步踏出竹居，欲借清冷夜风涤荡胸中块垒。
　　几乎同时，隔壁玉轩的门被轻轻推开，孔祥熙因晚膳积食，正欲悄声出院透口气，腿伤让她动作略显迟滞。

　　两人就在这院中不期而遇，脚步俱是一顿。空气霎时凝住。孔祥熙未料会撞见他，下意识便想退回屋内。

　　向隐没瞧见她独自一人、月光下身影单薄，又见她下意识躲避，几日来积压的煎熬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竟抢先了一步。

　　“站住。”二字低沉逸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也藏着一丝未曾料到的挽留。

　　孔祥熙身形僵住，只得转身，垂首敛目，恭敬行礼：“师尊。”

　　清辉满地，映着两人疏离的身影，一场无人打扰的独处，在这误会冰封至顶点时，悄然拉开序幕。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向隐没沉默片刻，终是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比夜风更淡：“药……可还有效？”

　　孔祥熙微怔，垂眸应道：“回师尊，药效甚好，伤口愈合得比预期快些。”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依旧不便的腿上，“伤处……如今如何了？”

　　“已无大碍，只是行动间仍有些牵绊，多谢师尊挂心。”

　　向隐没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那个盘旋在心头数日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某种情绪死死按住。

　　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他还是问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殷草……他如何帮你敷的药？”

　　孔祥熙闻言，诧异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殷师兄？他并未帮弟子敷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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