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笑

　　冬日江堤风大，呼啸的北风吹得人脸生疼。
　　那点在拥挤人群中挤出的热量，没多久就彻底散在风里。

　　两人也没有自虐的爱好，稍微看了两眼干涸的河道，转头就从高高的河堤下去，顺着下面的小道走。

　　小道有房子阻隔，倒是没那么冷了。

　　“以前学校组织去烈士陵园扫墓，就顺着这条江堤走。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堤是没什么变化，这些房子空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北风太冷，这条曾经热闹的小路在此刻显得有些萧瑟。

　　“话说我们当时嫌路远，总是想偷懒，我们老师就骑着自行车到处逮人，一逮一个准。”
　　李昕桐插开一杯热乎奶茶，喝了一口甜滋滋，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甜腻的含糊。

　　顾宸枫跟着喝了口，那点莫名其妙的寂寥突然没了影。

　　一位骑着老式自行车的大爷路过，因为路窄，车铃叮叮当当的响起，并排着走的两人默契从中间分开。

　　“这个自行车你会骑吗？”
　　大爷远去的背影看着也很矫健，两个没事儿做的人也是真无聊，在大爷看不见的角落，感叹大爷的英姿。

　　“不会。”
　　顾宸枫诚实摇头。
　　就连开车他也是拿到证不久，发现用来代步足够，就没想过尝试其他的。

　　顾宸枫侧头看李昕桐，问她：“那你呢。”

　　“这种老式的不行，常见的那种我倒是会。”
　　“不过上次骑还是在高中，现在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

　　大爷骑的是个保养得不错的二八大杠，只能单脚划着起步，接着后腿跨着上，这高超的技术她只见之前家里长辈展示过一回，更多的还是从前头直接往上坐。

　　“呐，就像那样。”
　　李昕桐示意顾宸枫往前看，两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骑上自行车，说说笑笑的朝这边过来。

　　越过这排居民楼，学校就在那里，中午有学生放学回家吃放，遇见也不奇怪。

　　“等春天我们也来骑车吧，这条江堤春天很漂亮。”
　　“说不定还能遇见放假的高中生。”

　　李昕桐想到自己高中放假的时候，那会儿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在丢下寝室的烂摊子，跟着大家骑自行车上了江堤，足足骑到夜幕降临才回来。
　　那会儿还没现在这么虚，走远些就累得直喘气。
　　现在想起来，丢了高考的压力，满眼都是青翠的绿色和带着淡淡水气的风，愉悦就散在欢声笑语里。

　　“放心，自行车很简单的，我教你骑怎么样。”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又牵在了一起，交握的两只手幼稚的前前后后乱晃。
　　“好，回去就学。”
　　顾宸枫答应得爽快，还调侃了句。
　　“希望在李老师眼里，我会是个好学生。”

　　李昕桐正色：“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你果然越来越不正经了。”

　　顾宸枫心情很好的样子，刚准备说些什么，李昕桐突然唰得将手抽了出去。
　　一脸独属于班主任的严肃威严。

　　空荡荡的掌心热度散得飞快，顾宸枫下意识的在冰凉的空气中抓了抓。

　　顺着李昕桐紧张的目光，他淡定收回手。
　　懂了。

　　被路过的高中生看得脸热了。

　　少年人总是带着成年人不懂的坦荡热情，看着牵手的小情侣不知道回避眼神，反倒是说说笑笑，眉眼弯弯。
　　明明都快路过了，还能远远飘来一句一定要幸福长久哦！

　　两人飞快离开江堤边的小路，直到汇入拥挤的人流，耳根后的热度才堪堪消散。

　　对视一眼又觉得荒谬。
　　明明是两个成年人，倒是被小孩子调侃到了。

　　顾宸枫率先开口。
　　“我们那么紧张做什么？”

　　李昕桐后知后觉，对啊，紧张做什么。
　　他们两个又不是早恋。

　　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某人开始僵硬转移话题。
　　“那我不是怕教坏他们早恋嘛……”

　　“顾宸枫，你早恋过没。”
　　见顾宸枫没第一时间回复，李昕桐表情倒是轻松。

　　“大胆说，我又不会因为你就谈过恋爱嫌弃你。”

　　“我没在想这个。”
　　顾宸枫看着她被吹乱的发，有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精神洁癖严重，不过对真正喜欢的人，也愿意选择克服，在心中为对方划上一条底线。

　　只要不触碰底线，就不在乎。
　　一旦越界，就会退回自己的安全区，将两人分得清清楚楚，之后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你怎么不回答。”
　　李昕桐眯着眼睛看人，倔劲儿上来了。

　　“我在想要是我没出现，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顾宸枫，像是随口一问，李昕桐却莫名听出了几分沉重，让她下意识想要打破这样的氛围。

　　“拜托，我先问的诶，不老实回答就算了，还敢反问。”
　　回来干了小半年活，李昕桐这一巴掌下去也不轻，“你这语气说得我像是没你就没人要似的，顾宸枫你口出狂言，完蛋了知不知道。”

　　顾宸枫捂着被囊了两拳的胸口，笑容一展，一边斗嘴，一边认错。

　　“啊，真动手啊，我可不是怕你没人要，是怕其他人太废，配不上你。”

　　“这句话倒是不错，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哄好了嘛！”
　　“那我初吻还在？这句能哄好吗。”
　　“早就没了！”
　　“……哇，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
　　“顾宸枫！”

　　有些男人刚带回家和熟悉家门后两模两样，康康现在，她都说不过了。

　　中午吃过饭两人又去了趟超市，等回到村里零零碎碎塞满了后备箱。
　　就着车把其中一份送给陈姨，另一份囤回自己的小家。

　　不出意外又收获了一大碗腌萝卜干，还是拌好辣椒粉的，就着早上抢购的硬底酥脆馒头，简单的晚饭两人也吃得喷香。

　　对感兴趣的东西，两人行动力超绝。
　　没过几天就找来两辆自行车，朴素的纹路看不出精致，链子却很是顺滑，李昕桐熟悉了几圈，自以为上手飞快。

　　实则一转头看见院子另一个人，再次感叹人与人之间并不相通。

　　想当年学自行车，亲爹跟在后头扶着还好，一旦松手前头的扶手就跟着不听使唤，歪歪扭扭的原地画圆。
　　只能说幸亏自己敏捷，这才不至于摔得乱七八糟。

　　自己这个师傅学起来如此费劲儿，徒弟倒是上手飞快。
　　短短半下午连小圈拐弯都如此顺溜。

　　主要还是腿长，见势不好长腿一支，瞬间稳稳当当。

　　看学生如此有天赋，李昕桐大手一挥，带着人骑出院子准备实战演练。

　　还是之前摘过桑葚的路，没了茂密的树荫，错落的枝条衬着难得清朗的天空，算是南方冬日里不错的景色。

　　顺着路骑到尽头，是个十字路口，向左骑过老桥，向右是一块新规划的土地，向前的路最平坦，一边是河，一边是被割过的麦田，走到底是下一个小村庄。

　　两人本就没有目的，用幼稚的石头剪刀布决定接下来的方向。

　　片刻后，两人重新出发，这回的目标是左手边的小路。
　　老桥在这里屹立了许多年，早就看不见栏杆的影子，被反复碾过的拱桥有些坑坑洼洼，骑上坡有些费力，到了最高处再下来，风开始加速，笑容也跟着止不住上扬。

　　过了桥再往前有座小庙，里面只有一人长年累月守着，路过敞开的大门，能闻见隐约的香火味。

　　之前在桥上只能看见小庙后的枯树影，这会儿路过小庙，倒是觉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风景来。

　　路不算太宽，一侧是高高低低的灌木丛，有被村里人砍过柴火的痕迹，另一侧是大片的被收割过的麦田，收割了满仓的金灿灿，孕育的地方看着也同样瑰丽。

　　往麦田更远处看，是层叠的小树林，偶尔从其中探出几座漂亮的小楼房。

　　村里这些年比小时候好很多，那时候记得家里盖楼房是件了不起的事，一眼看去整个村里都是灰扑扑。

　　后来家里一棵树一棵树种起了个小院子，路也跟着宽阔平坦。
　　之后的记忆戛然而止，再回来破旧的平房盖起小楼，废弃的屋子爬满爬山虎，砖缝里长出了小树枝，会亮起昏暗灯光的窗户变成一块沉寂的黑色。

　　锁在门上的那块锁头，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打开。

　　两人并排着边骑边聊，顾宸枫和她讲那些不认识的树种，她就说这块地曾经还是个塘，说小时候会和家人一起去麦田捡麦子，一下午能捡一大捆……

　　聊起天来不觉得路难骑，等回过神来麦田已经被两边的枯树遮掩，就剩两人脚下这块地还算平坦。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李昕桐左顾右盼，表情略微疑惑。
　　“怎么感觉没路了？”

　　顾宸枫也跟着看了圈，前面被枯树遮挡确实没路，但哪有路没到目的地便戛然而止的道理。
　　环顾间，顾宸枫余光瞅见了他们以为的平坦“路面”，轻松的表情隐隐带上了点僵硬。

　　“我们好像，骑进了别人的菜地。”
　　顾宸枫看着地面那几根看上去蔫哒哒的小青菜秧，恍然大悟这块地为什么如此平坦。

　　李昕桐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两人这会儿没停在稀疏的菜苗上，但被小菜苗包围的感觉，还是有点令桐麻爪。

　　下意识就是一个掉转车头，飞快跑路。
　　这些自由开垦的地无主，也没人管，离种地人家里可能极远。
　　菜苗的主人是找不到了，两个飞快溜走200米的人没一会儿又悄摸的回来，找了个菜苗边的位置刨了个小坑，放了一百块。

　　感谢前段时间出门兜里揣了钱，刚好今天外套穿的还是同一件。

　　自觉得干了坏事的两人做了赔偿还心虚得厉害，再骑上车离开时只觉得又荒谬又好笑，一路上想了数种菜地主人发现菜地多了道车辙印的表情，完全没注意到地上突出的一块尖利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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