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屋记

　　清晨的阳光透过灵屋厨房的窗棂，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顾栖迟一夜未眠，林遇的诊断报告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他机械地煮着水，准备泡许南枝留下的安神茶，却发现自己连撕开茶包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是许南枝轻快的步伐，也不是林遇急躁的节奏，而是一种缓慢、迟疑，甚至带着点拖沓的脚步声。
　　顾栖迟疑惑地转过头，看到林遇站在厨房门口。他换下了平时笔挺但此刻只会让他感觉束缚的西装，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旧连帽衫和运动裤，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最让人注意的是他的神态——那种焦躁的、时刻准备推销的精明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深藏在眼底，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恐惧。
　　“有咖啡吗？”林遇的声音沙哑，他靠在门框上，似乎站立对他而言都成了一种负担。
　　顾栖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速溶的。”
　　“就行。”林遇点点头，目光扫过厨房，最终落在角落那把空着的椅子上，像是找到了一个支撑点，慢慢挪过去坐下了。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打破了寂静。顾栖迟手忙脚乱地冲了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推到林遇面前。
　　林遇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没有立刻喝。他的右手放在桌面上，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在努力抑制着颤抖。
　　“那个...”顾栖迟艰难地开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别。”林遇打断他，声音低沉，“别说那些‘会好起来的’或者‘总有办法的’屁话。”他抬起眼，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我都对自己说腻了。”
　　顾栖迟闭上了嘴。他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任何安慰在冰冷的医学报告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
　　啪嗒。啪嗒。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拍打着木地板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厨房门口。
　　啪嗒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种轻微的、兴奋的喘息声。
　　接着，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探进了厨房门口——那是一只半透明的、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的金毛犬鬼魂！它嘴里叼着一个边缘布满牙印的旧飞盘，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
　　顾栖迟的脑中瞬间被一片温暖明亮的向日葵黄色淹没！那颜色如此鲜活、如此充满生命力，像是最灿烂的阳光直接照进了他的意识，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伴随着色块的是一种橡胶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心情愉悦的忠诚与守护感。
　　金毛犬鬼魂看到他们，尾巴摇得更欢了。它小跑进来，把飞盘“啪”地一声丢在顾栖迟脚边，然后后退两步，屁股高高撅起，前肢伏地，做出一个标准的“准备接球”的姿势，喉咙里发出期待的呜呜声。
　　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它一直生活在这里一样。
　　林遇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咖啡都忘了喝：“这...这又是什么？”
　　顾栖迟怔怔地看着脚边的飞盘，又看看那只充满期待的金毛犬，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飞盘。飞盘是常见的塑料材质，边缘被咬得凹凸不平，中心印着一个已经模糊的爪印图案。触手的瞬间，那股向日葵黄色的暖流更加汹涌地涌入他的感知，还夹杂着一幅幅模糊的画面——绿草如茵的公园、一个笑着奔跑的小男孩、夕阳下重复的抛接游戏...
　　“它想玩。”顾栖迟喃喃道，被这种单纯而强烈的快乐情绪所感染。
　　“谁想玩？它？”林遇指着那只显然不是实体的狗，表情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顾栖迟没有回答。他拿着飞盘，犹豫了一下，然后尝试着向客厅空旷处轻轻扔了出去。
　　飞盘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
　　下一秒，惊人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金毛犬鬼魂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金色的残影！它在空中精准地叼住了飞盘，然后兴奋地跑回来，再次把飞盘丢在顾栖迟脚边，尾巴疯狂摇摆，等待着下一次游戏。
　　如此反复了几次。简单的抛接游戏，却因为参与者的特殊性而显得格外神奇。顾栖迟久违地感到一丝轻松，甚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片温暖的向日葵黄色有效地缓解了林遇的诊断带来的沉重感。
　　林遇一直沉默地看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荒谬渐渐变得复杂。他看着那只不知疲倦的、快乐的金毛犬，看着它一次次奔跑、跳跃、叼回飞盘，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当顾栖迟再一次扔出飞盘时，林遇突然像是被某种冲动驱使，哑声开口：“让我...试试。”
　　顾栖迟惊讶地看向他。
　　林遇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右手，咬了咬牙，然后伸出左手：“我用左手。”
　　顾栖迟把飞盘递给他。林遇用左手掂量了一下飞盘，动作有些笨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刚才顾栖迟的动作，然后用左手将飞盘扔了出去。
　　力道不足，方向也歪了。飞盘软绵绵地飞向门口，眼看就要撞上门框。
　　但那道金色的身影再次闪电般窜出！它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体，轻松地叼住了飞盘，落地时甚至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林遇怔怔地看着，第一次，一种纯粹的笑意冲破了他脸上的阴霾，虽然很淡，却真实存在。
　　金毛犬叼着飞盘跑回来，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把飞盘放在顾栖迟脚边，而是停在了林遇面前。它放下飞盘，然后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凑近林遇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地、安慰似的蹭了蹭。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遇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半透明的狗头蹭着他的手背——没有实际的触感，却有一股清晰的、温暖的、毛茸茸的情绪波动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像是一小团阳光直接照进了他冰冷绝望的心底。
　　那是一种毫无条件的接纳和安慰。
　　他的右手，那只会不受控制颤抖、让他感到羞耻和恐惧的手，在这非自然的触碰下，竟然微微放松了一些。
　　金毛犬蹭了几下，便又叼起飞盘，期待地看着他，尾巴依旧欢快地摇摆着，仿佛刚才那个安慰的举动只是游戏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林遇看着那双纯净的、充满快乐和期待的琥珀色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那只金毛犬开始不耐烦地用爪子扒拉地面。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用左手再次捡起了那个布满牙印的飞盘。
　　第四个故事，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悄然开始了。这一次，主角是一只快乐的金毛犬，而它的第一个互动对象，竟是深陷绝望的林遇。
　　温暖的向日葵黄色，能否融化渐冻症带来的冰冷绝望？答案尚未可知。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间充满奇迹的老宅里，一个简单的飞盘游戏，暂时照亮了某个阴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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