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35岁

　　职业赋能课上，李小婷趴在桌上喘着粗气，她刚从信息过载的剧烈晕眩中回过神，就听到旁边的江亦恒压着声音问她：“这次多久？”

　　“两天。”李小婷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难受地咳了两声。

　　校准室每半个月会对她进行一次Neurocept-R的再注射，每次两个单位，但药效持续时间不超过两天。

　　昏暗的赋能教室里充斥着职业宣传片的声音，李小婷靠在椅背上休息，眼睛盯着中央的环形屏幕。

　　“这不对……”她想。

　　从校准室听来的情报可知，她对这类药物的代谢速度远超普通人。

　　而这个情况校准室也十分清楚，但他们并没有调整注射间隔，也没有在她‘清醒’前后立刻进行注射。

　　这显然没能达到校准室的目的。

　　“他们不是想用药物‘校准’我的行为吗？”李小婷有些疑惑地想着，瞥了一眼扣在手腕上的白色腕带。

　　一阵轻微的刺痛袭来，腕带正在对她各项身体机能进行检测。这种痛感很轻，像是被仙人掌的刺轻轻触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受便消失了。

　　李小婷等了一会儿，她先是抬头望向教室周围的监控，再望向站在中间操作台附近的工作人员。

　　没有反应。

　　很快，李小婷有了一个新的猜测：“他们并不完全清楚我的实际身体情况？”

　　“V干的？”她皱了皱眉。

　　夜晚的居住区，李小婷如往常一般，在固定时间里出现在居住区的门禁前。

　　“所以你认为这是它故意的？”江亦恒疑惑地问。

　　“嗯，他们的目的不一致。”李小婷的手指顺着方舟大船雕刻的纹样慢慢地抚过，“V甚至没有暴露自己。”

　　对面两人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听到维克多接上话：“那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小婷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不再去看那个花纹，转过身靠在门上，继续道：“它说它会持续观测我，但我不明白在这里它能观测到什么？是我的身体数据能得到什么结果吗？”

　　她抬起头，对着门上那个小小的窗口问对面：“江亦恒，你觉得呢？你原本是想在我身上获得什么？”

　　被突然叫到名字的江亦恒先是愣了一下，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的研究属于它本身内部的模型补充。是通过对你这个异常数据个体全过程的观测和记录，搭建出一个新的数据模型，再通过同类型比对完善这个模型，从而完善它本身的数据库内容。”他连珠炮般地说着，完全没有停顿，“对比你的形容，我和它的目的本身也不太一致。我的方向是补充，而它的则更偏向于‘好奇’与‘纠正’，抱歉我这里说‘纠正’，是希望你更容易理解。”他稍微停下来做了个解释，但没等另外两人插话，又继续道：“将异常数据个体‘纠正’为正常数据个体是它最底层的目的，它不在乎是否需要补充，而是认定本身的数据内容拥有绝对的正确性。但同时它又对这个异常个体非常‘好奇’，想理解其中的基础逻辑规则。”江亦恒突然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用词，过了很久他才补充道：“它有点……拧巴。”

　　维克多有些吃惊地望着江亦恒，在他们相识的这几个月里，他第一次见他说了如此多的话。

　　“拧巴？”李小婷重复了一句，随即问道：“是它数据本身出了问题吗？”

　　“不像。”江亦恒几乎是立答：“它运行了近百年，数据库也一直在进行更新，在这方面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小。”他来回踱了两步，又摇摇头说：“但确实存在问题。我为什么当初进行这项研究，就是因为我发现在它的数据评估过程中，处理复杂的社会性、人性化数据时，它的评估逻辑存在一种过度简化的倾向。它会主动规避那些无法被精确量化的模糊变量，只采纳最直接、最便于计算的数据路径。有些算法偏执，有些，有些……”他望向维克多，皱着眉头好像在找一个更适合的描述，最后终于想起来，拍了拍手兴奋道：“有些二极管！”

　　已经进入模拟冬季气温的居住区，因为江亦恒这句话又冷了一些。

　　“维克多……”李小婷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地说：“你都在教他什么……？”

　　维克多立刻摆手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是他自己从‘日常用语’指南里看来的！”他边说边笑，反而是江亦恒，一脸没搞清楚状况呆呆站着。但很快，维克多脸上的笑容便褪去了，他压低声音说：“如果按照你们这样的说法，我倒是觉得这个AI缺了个核心能力。”

　　李小婷也敛去脸上的笑容反问：“核心能力？”

　　维克多点了点头继续说：“不止是它这种运行多年的大型架构系统，哪怕就是普通的小型架构里的AI，为了保证正常运行，都会拥有的一个能力。”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之后才轻声说：“学习。”

　　谁知他话音刚落，本该无风的居住区里突然刮起了大风，李小婷回头望向那片无人经过的居住区，那种熟悉的嗡鸣声又响了起来。

　　“走！”

　　而在李小婷脱口而出的同一瞬间，整个居民区警铃大作，警戒光将居民区的模拟黑夜印成了鲜红色。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快速朝自己房间而去。

　　居住区的动静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但好在他们都没有选择出门。只能看到无数人影涌向了磨砂玻璃旁，一时间人影攒动，仿佛鬼影。

　　李小婷没有奔跑，她保持步调，慢慢走在那条狭窄的通道上。

　　在第三文明提升所的工作人员看来，她现在应该处于Neurocept-R的生效期，此时的她是一个无害的、可控的‘合规人员’。

　　耳畔是异常的风声和嗡鸣声，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处理的方式很正确，但仍忍不住的觉得四肢冰冷。

　　聒噪的警铃吵得她心烦意乱，她忍不住回头望向中央电梯的方向，但这一眼她便愣在了原地。

　　那个平时没有任何提示与标识的电梯门上，此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提示数字。

　　S-5。

　　它像个诡异的图腾一般，印在纯白的电梯门上。

　　腕带立刻传来一股异常的电流脉冲，这股脉冲带来了异常的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腕带的接口直冲进李小婷的血管里，痛得她忍不住举起腕带查看。

　　接着，她看到右边原本那个最不起眼的红色呼吸灯，此时变为蓝色，正匹配着脉冲的频率闪烁着。

　　“这是什么？”

　　但她来不及细看，电梯上已经陆续走下三名工作人员。

　　她们出电梯，径直朝李小婷走来，甚至还没到跟前，为首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口叫她：“编号CVS-03-540921-721549。”

　　李小婷快速垂下自己的手臂，用袖子遮住了那个奇怪的蓝色呼吸灯，将表情调整为一脸漠不关心的冷漠，才望向她们。

　　“你这个时间在做什么？”工作人员问。

　　“散步。”李小婷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她的手臂因为灼痛感正在微微颤抖。

　　周围的警铃声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四人站在这一片混乱的居住区走道上，显得诡异又局促。

　　为首的工作人员似乎意识到了这点，她望了望四周，对李小婷说：“跟我们来。”

　　她们一直退到电梯旁才停下，李小婷下意识地望向那个显眼的S-5。工作人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她没有制止。

　　“怎么样？”她问身边的同事。

　　“没反馈。”对方回答。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点开工作平板上李小婷的信息，接着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资料，才又抬头一脸疑惑地盯着李小婷问：“只是散步？”

　　李小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从以往他们晚上会面都不会被发现的情况来看，要么门禁的位置是一个监控的夹角点，监控无法看到她在做什么；要么那是V特意留出的‘死角’。

　　但是无论哪种可能，那个位置在监控视角来看，都只会是她长时间的站着没有动过。

　　工作人员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又问：“刚才有发生什么异常事件吗？”

　　李小婷又摇了摇头。

　　她低头瞟了一眼电梯地底部，刚才站得太远，只看到了上半部分显眼的S-5，而如今靠近了才发现，整个电梯底部也在散发着一圈浅蓝色的光，和腕带上那个变色的呼吸灯颜色一样。

　　“回去吧。”眼见查不出异常，工作人员对李小婷挥了挥手，让她自行离开。

　　就在此时，警报声停了、风声、电梯上的数字、连带着那圈蓝色的光，也消失了。李小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带，呼吸灯又变回了红色。

　　临近11月的结业日，熟悉的下水道劳作日卷土重来。

　　李小婷他们三人混到了最后一个方阵队列，成功分配到了一组。

　　在那个熟悉的下水道里，他们将水枪放到一边，蹲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李小婷将自己的发现一一告诉了两人。

　　“腕带触发了临时应急权限。”维克多摸了摸下巴，几乎笃定地说。

　　“我那天对警报命令信息进行了反向追踪。”他接着说，“指令是从这栋楼里发出的。”

　　维克多抬头望向对面的李小婷，问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李小婷望了望周围，将笔记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里面现在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内容，她根据折痕打开了其中一页，那是一个刚画出来的建筑图，旁边依次写着不同的简称代号。李小婷将它拍在地上，说：“以目前我知道的情况来看，建筑的内部分布是：大厅、居住区、静默间、赋能教室、茧舱、体外项目、校准室、婚配场。”

　　她指了指校准室和婚配场中间的位置，继续说：“这里，还有很大的空间，我不知道是哪里。”接着她又指了指茧舱，“这里，因为是纳米虫实验室，我怀疑这里还有隐藏空间。”

　　“如果你说指令来自内部，这两个地方最有可能。”

　　“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和从这里出去有什么联系？”江亦恒也蹲在一边，没有跟上他俩的思维。维克多看了他一眼，解释说：“如果指令来自内部，那就说明‘大脑’在这里。”

　　“你知道‘大脑’会给自己配备什么吗？”李小婷也望向江亦恒，“那里会有一条通道。”昏暗肮脏的下水道里，她的眼睛却无比明亮，“一条只为‘紧急状态’开启的能通过‘临时应急权限’开放的通道。”

　　“但是我们现在的信息还不够，我们还没办法确认‘大脑’的具体位置。”维克多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

　　三人沉默，只能听到下水道里回荡着水枪运作的声音。

　　“再给你一次反追踪的机会，你能定位到精确的地方吗？”李小婷突然问他。维克多愣了一下，回道：“可以尝试，但无法保证结果。而且，”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李小婷说：“要那么精准的踩中它的警戒区，不太可能。”

　　“不，可以。”李小婷轻声的笑了。

　　通过茧舱那次与V的对话以及这次异常的全区警戒报错，她已经知道什么能让系统出现大规模报错了。

　　“七天后，我会在他们来给我注射药剂时触发这个报错。”她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已经蹲得酸胀的腿，“这几天，我们还得知道另一个消息。”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仍然蹲着的两人，说：“我们应该在什么时间离开这里。”

　　“我倒是有个提议。”维克多没有站起来，他抬头望向那个些许逆光的李小婷，笑着说：“百年祭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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