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冱寒之境
九万里。
拾月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清晨,拾月一推开殿门,就看见房门外的佛殿深处,蒲团上的和尚正盘膝静坐,脊背挺得笔直,却又透着一种松弛的沉静。
他双目轻阖,下颌微收,晨光在他的半边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不沾染一丝尘世的尘埃。
这个和尚,莫非一整夜都呆在这里?
她昨日随意环顾了一周,这里一共有“色”“受”“想”“行”“识”五座佛殿,每座佛殿都极为宽阔,数百尺见方,穹顶高愈十丈,可其间却只有一间寝室。
很显然,在这整个佛门都没有几位僧人可以到达的地方,每一座佛殿都仅有一位僧人驻守,晨钟暮鼓,各自修行。
那她昨日是睡在……这个臭和尚的寝室里?
拾月打量着佛殿内的陈设,目光定格在佛前摆放着的一柄剑上。
这柄剑未出鞘时,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慑人气息。剑通体流淌着冷冽的银白色光泽,拾月走进,发现剑首上还刻着“渡厄”二字。
“渡厄!”拾月轻声念到。
“人性丑陋,为何要渡?”
“渡,非因众生洁净,恰因其浊浪滔天。”
拾月下意识地侧过身,那个方才还在蒲团上打坐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立在身后。那双普度众生的眸子里,映出拾月的身影。
“佛门所谓的慈悲,不过滋养出一批水蛭的温床;纵你剜肉为饵,喂饱的也只是更狡诈的饥肠。倒不如任浊者自浊,腐者自腐。”
拾月的话音里裹着无尽的嘲讽。
维摩罗的声音依旧平稳的像无风的湖面,回道:
“拾月姑娘,我佛渡人,并非要将丑陋连根拔起,人性本就如渊,光明与阴影共生。若因人性有瑕便放弃摆渡,那世间,岂不是只剩下沉沦的回音?”
“你倒是心怀天下,不过当心最后渡人者反溺于渡。世人眉间刻着贪婪二字,掌心沾染多少背叛,更有无数恶魂在欲望泥沼中伸出枯爪,将施救者一同拽向深渊。”
“纵千万人朽烂,只要有一人抓住裂藤攀出幽冥,足以。”
维摩罗那双能涤荡人心灵的眸子,清透得看得见底,却又深邃得像藏着整片星空。
“随你。”
说不过他,拾月不愿再与之争辩,转身离开。
维摩罗脸上没什么波澜,只眼角眉梢慢慢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目光追随着那道倩丽的身影,直到对方的衣角也消失在拐角。
拾月走出佛殿后,方才暗暗懊悔,她与那个死脑筋的和尚争辩些什么,反倒忘了自己还有要事相询。
她刚要转身往回走,一抬头,又再次撞进维摩罗那双眸子里。拾月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维摩罗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先一步开口道:
“若贫僧所料非虚,拾月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了询问贫僧有关空桑之事吧?”
维摩罗既已开口,拾月索性也不再绕弯子。
“不错,镜尘法师算尽天机,空桑的下落,想必定然知晓。”
维摩罗笑了笑道:
“空桑之事,贫僧的确知晓一二,只是……”
他话音一顿,垂眸不知沉思着什么。
“臭和尚,我知道你清楚我到底要做什么,你既心怀世间那群贪婪愚蠢之徒,不愿告诉我,也是情理之中。”
维摩罗闻言,眼中笑意更盛。
“拾月姑娘既然心中雪亮,知道贫僧不会说,那此番前来,又是何必呢?”
拾月突然凑近,紧贴着维摩罗耳畔,朱唇轻启:
“镜尘法师那日不是道‘众生皆缘起,平等无二’,既是如此,救暗族与救天下又有何相悖?法师为何偏偏不肯动动恻隐之心,也渡他们脱离苦海呢?”
说道最后,拾月与对方靠得更近,一股微凉的气息拂过维摩罗的耳廓,他紧握佛珠的手骤然僵住。
“镜尘师兄!”
昨日那个和尚的声音骤然响起,维摩罗几乎是瞬间应声后退,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何事?”
“师傅出关,听闻有贵客前来,派我来问问……”
了尘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维摩罗那异常严肃的侧脸,以及……有些泛红的耳根,天真地补了一句:
“师兄,你很热吗?”
他不理解,九万里上终年被积雪覆盖,怎么会热呢?莫非师兄又……不应该啊!这么多年了,师兄不是早已挣脱了当年的心魔?
“你回去禀告师叔,并非什么大事,请他安心。”
待了尘走远,拾月才再度开口。
“直说吧,究竟要如何,你才肯告诉我空桑的下落?你该清楚,就算你执意不说,我也能另寻门路弄明白。”
“贫僧确有两件事,需借拾月姑娘之力,姑娘若应允,贫僧自当知无不言。”
“哦?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贫僧昨日就已告知了姑娘的侍卫,此刻,那位施主已在路上。另一件事,则是希望拾月姑娘能陪贫僧一同去寻一物。”
听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混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告知她此事,偏偏还在这里跟她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最后才慢悠悠抛出自己的条件。
“好啊!镜尘法师果然是厉害!居然能直接绕过我使唤得动黯。”
拾月上前一步,不再是之前那种暧昧的贴近,而是带着压迫的质询:
“我竟不知,我这手下之人,何时听的是你佛门的号令了!”
“你一早便布好了局,看着我在此处与你纠缠,是不是?”
不等维摩罗回答,拾月猛地转身离开,多呆一秒她都会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杀意,眼看就要消失在佛殿的范围内,拾月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再次传来:
“要找东西就快点动身,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望着拾月这般动辄便起杀心的模样,维摩罗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凝起一丝沉郁。他不久前才将拾月体内的“恶”压制,可这么快便又浓烈至此。
看来,那件事,当真再也容不得拖延了。
……
飞行法器缓缓升空,在云层间穿梭,越过无数个国家后,脚下是无尽的蔚蓝。
远离了九万里,拾月体内原本被佛门气息压制住的湮灭之力再次暴涨,剧烈的疼痛又一次传来,拾月立即盘膝坐下,引导着自己体内的两股力量。
她未发现之处,一道金光闪过,悄无声息地渗入她丹田处,拾月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安稳。
渐渐地,空中飘起细碎的冰晶,气温开始骤降,当远处那片纯白的地平线终于吞噬了所有色彩,拾月的双手猛然收紧。
冻土千里,冰原无垠。
这个和尚居然将她带到了——埃塞尔。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连风都能被冻成尖锐的刀片,惨白的日光照在冰原上,反射出令人窒息的寒光。
飞行法器缓缓落下,滑过那些熟悉的冰川裂隙,每一处,都埋藏着她记忆深处的的往事。
自从穹煌死后,龙族的最后一缕命脉也就此断绝。自此,这片龙族生息了千万年的土地,彻底沦为了一片死域,万物寂灭,再无生机。
拾月再也忍不住,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浸满了杀意,死死锁住一旁的人。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贫僧带拾月姑娘前来,的确只是为了寻找一物。毕竟,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比姑娘更熟悉此地。”
“在这里找?”拾月嗤笑一声,目光尖锐如刀。
“什么东西,需要在这片死域里找?”
维摩罗的目光掠过她,望向远方的天幕,声音平静无波:
“机缘到时,姑娘自然明了。”
“好一个‘自然明了’!你们这些人,永远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故弄玄虚的嘴脸!”
话落,拾月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凭着记忆走向故地。
维摩罗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三两步的距离。拾月偶尔会驻足,查看自己曾经留下的一些痕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只是默默地跟着,看着拾月指尖轻轻拂过冰面,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身影与空旷的冰原融为一体。
拾月最终在一座庞然的阴影前停下。
眼前依旧是记忆中那座剔透璀璨、巍峨耸立了数万年的圣殿。这里,曾是她与穹煌的一方天地,而今,却已然物是人非。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面吗?”
拾月没有回头,望着那幽深的圣殿入口问道。
维摩罗凝望着眼前巨兽般的圣殿,目光深邃,似要穿透那万古不化的寒冰。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转向身旁的女子。
“我不知道。”
压抑的怒火终是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拾月霍然转身,字字如冰锥。
“你既不肯言明自己所寻何物,又不知道东西所在何处,要我如何帮你寻找?”
“贫僧的确不知其所在何处,但万物有灵,尤重缘法。此物与拾月姑娘缘法深种,因果纠缠,待到时机成熟,你自会走向它,它亦会来寻你。”
拾月闻言,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寂的天地中回荡,比冰原的寒风更加刺骨。
“缘法……时机成熟……”
拾月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僧人,只是独自走进这座冰封的圣殿,里面,是她早已凝固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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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尔”源自单词“Ethereal”英 【????θ????ri??l】,意为“虚无缥缈的;天上的,非人间的”。这个词带有一种神圣、纯洁、远离尘世的感觉,更有一种空灵、梦幻、难以捉摸的美感。因此,在为龙族所生活的地方取名时,首先想到了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