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法医

　　调查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推进。对江余衍的“内部调查”程序启动，他被限制在指定的休息室，由两名陆离纡指派的、相对可靠的队员看守。周椹带着人几乎把痕检科和样本库翻了个底朝天，技术细节没有问题，管理流程看似严密，却也让周椹揪出了一个模糊的疑点：两个月前，样本库所在楼层的监控系统曾因“线路老化”进行过为期半天的维护，期间监控画面有大约二十分钟的“雪花”状态。维护记录显示是外包公司的常规作业。

　　吴磊那边对江余衍住所和办公室的搜查也结束了，一无所获。没有红色颜料，没有节拍器，没有可疑物品。江余衍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刻板。

　　但关于“拼贴凶手”和DNA证据的争论，在队内已暗流汹涌。支持周椹“证据确凿”看法的人不在少数，而陆离纡坚持的“深入调查、谨慎结论”则承受着巨大压力，来自上级，也来自同僚。

　　突破口，意外地来自那个一直被暗中监视的档案管理员——墨意。

　　“陆队，墨意今天行为异常。”负责监视的队员低声汇报，“他中午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食堂，而是从后门离开，换乘了三趟公交，最后去了城北的老工业区，进了一栋废弃的纺织厂厂房。我们没敢跟太近，怕打草惊蛇，但那地方很偏僻，他不该去那里。”

　　废弃厂房？陆离纡心头一凛。那正是之前排查时，因为产权复杂、范围太大而暂时搁置的区域之一。

　　“位置发给我。通知老周，抽调一队便衣，外围布控，不要惊动。我和江余衍先过去看看。”陆离纡当机立断。

　　“陆队！带江主任？这不合规……”队员迟疑。

　　“这是命令！”陆离纡切断通话，快步走向关押江余衍的休息室。看守队员看到他的脸色，没有多问，让开了路。

　　江余衍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陆离纡简短说明了情况：“墨意有异动，去了城北废弃纺织厂。我需要你的判断。”

　　江余衍合上书，站起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走。”

　　两人驱车赶往城北。车厢里气氛凝滞。陆离纡专注开车，江余衍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色。信任的裂痕犹在，但某种更深的、基于对真相共同渴望的纽带，在此刻压过了一切。

　　“如果是陷阱，”江余衍忽然说，“那里会是个很好的舞台。”

　　“我知道。”陆离纡握紧方向盘，“所以更要去看。”

　　废弃纺织厂规模比想象中大，红砖墙爬满枯藤，窗户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他们按照指示，将车停在远处，徒步接近。

　　厂区内部空旷阴森，巨大的旧机器投下狰狞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他们沿着墨意可能的行进路线，小心翼翼地深入。

　　在一个曾经可能是染色车间的开阔区域，他们停下了脚步。

　　这里明显被人为“整理”过。中央清理出一片空地，地面上，用各种颜色的粉笔和颜料，绘制着一幅巨大而混乱的“地图”——依稀能辨认出槐安巷的轮廓、扭曲延伸的地下管网、以及一些用符号标记的地点。旁边散落着一些物品：几个不同型号的旧节拍器，一些颜料罐（包括那种特殊的深蓝和艳红），还有一堆裁剪下来的报纸和照片。

　　而在“地图”的中心，摆放着一台老式的、带有大喇叭的留声机，旁边散落着几张黑胶唱片。

　　墨意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正专注地调整着一个节拍器的摆速。滴答、滴答……那不均匀的、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与他们在录音里分析出的声音特征一模一样！

　　陆离纡和江余衍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靠近，手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墨意。”陆离纡沉声开口。

　　墨意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

　　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天真的兴奋光芒，眼神亮得惊人，与他平时阴郁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看了看陆离纡，又看向江余衍，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笑容。

　　“你们来啦！”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低沉的男声，而是一种清脆的、带着少女般娇俏和诡异的语调，“比我想象的慢一点点哦，警察叔叔们。”

　　陆离纡和江余衍的心同时一沉。这不是墨意平时的人格状态！

　　“你是谁？”江余衍冷静地问。

　　“‘梦蝶’呀！”‘墨意’——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这个意识——欢快地回答，甚至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动作带着少女的轻盈，在他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违和和惊悚。“喜欢我的作品吗？”他指着地上的巨大“地图”，“拼贴艺术！声音、颜色、故事、还有……人！都是我的素材！”

　　他踢了踢脚边的节拍器，让它发出更急促的滴答声。“这是我的心跳！不一样的节奏，才好玩！”

　　“沈栉、刘蒙，都是你杀的？”陆离纡厉声问，枪口对准了他。

　　“杀？”“梦蝶”歪了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即又笑起来，“那不是‘杀’，那是……让她们变成永恒的艺术品的一部分呀！沈栉的蓝色，刘蒙的‘礼物’，多美！还有……”他贪婪的目光移向江余衍，“江医生，你的声音真好听，我学了很久呢！还有你的DNA……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一点点，用在最鲜艳的红色里，像不像给你的专属签名？”

　　果然是他！他承认了模仿声音，也承认了窃取DNA！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江余衍的声音冰冷。

　　“为什么？”“梦蝶”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那种天真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怨毒和疯狂，“因为无聊啊！因为这个世界太吵了，太乱了！我要把它变得安静，变得……有序！按照我的节奏，我的图画，我的故事来排列！”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个由他创造的、诡异的“舞台”。

　　“墨意呢？他怎么样了？”陆离纡试图接近核心。

　　“墨意？”“梦蝶”咯咯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在这里呀，睡着了。他是个好‘房子’，安静，不打扰我。不像以前那些……太吵了，总是想把我关回去。”

　　多重人格！而且是一个极具攻击性、高智商、有严重妄想和艺术化犯罪倾向的副人格！

　　“跟我回去。”陆离纡向前一步。

　　“回去？回哪里？”“梦蝶”后退一步，脸上露出狡猾又残忍的笑容，“游戏还没结束呢！最后一块拼图还没找到……”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抬手，将一个节拍器猛地砸向旁边的旧机器！

　　“砰！”一声巨响，不是节拍器破碎的声音，而是隐藏在机器后面的一个小型□□被触发！气浪和浓烟瞬间涌出！

　　“小心！”陆离纡第一时间扑向江余衍，将他按倒在地，碎片和灼热的气流从他们头顶掠过。

　　爆炸并不剧烈，但产生的浓烟迅速弥漫了整个车间，遮挡了视线，刺鼻的气味让人呼吸困难。

　　“咳咳……”陆离纡撑起身体，江余衍在他身下，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醒。

　　浓烟中，已经看不到“梦蝶”的身影，只听到他那诡异的、渐行渐远的笑声，以及一句飘过来的话：

　　“去找最后一块拼图吧……在‘安宁’里……”

　　烟雾渐渐散去一些，陆离纡和江余衍挣扎着站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梦蝶”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混乱的“地图”和散落一地的“道具”。

　　“他跑了。”江余衍咳嗽着说，弯腰捡起了地上一个被爆炸气浪掀到脚边的、巴掌大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很旧，封面是手绘的蝴蝶，下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给最爱的小蝶」。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是稚嫩的笔迹，像日记，又像涂鸦。记录着一个女孩破碎的童年：父母的争吵、昏暗的衣柜、地下室里无尽的等待、还有……对声音和颜色的病态迷恋。日记在某一页戛然而止，那一页上，用红笔重重地涂画着一个词：「安宁」。

　　而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长得异常精致可爱、对着镜头怯生生笑着的小女孩。照片背面，用同样稚嫩的笔迹写着：

　　「梦蝶，今天开始，我们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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