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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语噬心
无妄阁的死寂,成了叶惊寒唯一的炼狱。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回忆。那心口残痕每一次微弱的、冰冷的悸动,都像是一点星火,落入他早已干涸枯裂的心原,燃起近乎病态的执念。
他开始主动地、近乎自虐般地,挖掘所有与贺栖迟相关的记忆。不止是画面,还有声音,气味,触感……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反复咀嚼,试图榨取出更强烈的“共鸣”。
他整日枯坐,或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全部心神都沉入那片由过往构成的、冰冷而痛苦的深渊。
他想贺栖迟第一次叫他“主人”时,那嗓音里的青涩和忐忑。
想他练功受伤后,自己替他包扎时,那孩子咬紧牙关却依旧漏出的细微抽气声。
想他偷偷为自己生辰煮的那碗长寿面,味道寡淡,甚至有些糊了,却被自己随口一句“尚可”点亮了整个眼眸的样子……
心口那沉坠的冰冷,随着这些记忆的翻涌,果然开始出现更频繁、更清晰的悸动。甚至偶尔,那冰冷的触感会蔓延开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窒息感。
这感觉痛苦,却让叶惊寒近乎狂热。
看,他还在。他还能感觉到。
为此,他心甘情愿地承受着随之而来的反噬。每一次强烈的“共鸣”之后,必然是更加沉重的虚弱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那心口的冰核抽走,四肢百骸都泛着一种被掏空后的酸软无力。呼吸变得艰难,视线时常模糊,甚至连抬起手臂都需耗费极大的气力。
先生送来的那冰寒药丸,他服用的频率越来越高。那药能暂时镇住心口的悸动和反噬带来的剧痛,却也让他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散不去的寒气,唇色终日泛着青白。
先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并未过多劝阻,只在一次送药时,淡淡提点了一句:“记忆如刀,沉湎过甚,伤的终是你自己。它只是一点残痕,并非本体,你即便耗干心血,也换不回一个完整的魂。”
叶惊寒只是沉默地接过药丸,没有说话。
他何尝不知。但他停不下来。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明知那浮木也可能将自己拖入更深的海底,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除了回忆,他诉说得更多。
对着空寂的屋子,对着心口那点冰冷,他低声地、反复地诉说着歉疚,诉说着寻找,诉说着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混乱的情绪。
“……是我眼盲心瞎。” “……那碑,我不该……” “……回来……贺栖迟……无论如何……”
这些话,与其说是期望得到回应,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折磨的仪式,用言语的刀,反复切割着自己早已鲜血淋漓的内心。
他的心口越来越冷,那沉坠感越来越重。与之相对的,是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新伤未愈,旧疴深沉,如今又添心绪耗竭之症。他时常陷入短暂的昏睡,睡梦中也不得安宁,总被各种光怪陆离的冰冷梦境纠缠。
这日午后,他又一次从纷乱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心口那冰冷的悸动尚未完全平复,喉咙里满是腥甜之气。
先生恰在此时推门而入,手中并未端着药碗,反而拿着那本叶惊寒以为早已遗失的、染血的禁书残卷。
“你的东西,手下人清理现场时顺手带回来了。”先生将书册放在床头,目光扫过叶惊寒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语气依旧平淡,“看来这几日,你‘养’得颇为尽心。”
叶惊寒的视线立刻被那本残卷吸引,挣扎着想要坐起。
先生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味。他的手指搭上叶惊寒的腕脉,片刻后,微微蹙眉。
“心血耗损过巨,生机流逝加速。再这般下去,不出半月,你便可与你心口那点东西一同烟消云散了。”他收回手,语气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嘲讽,“这便是你想要的?”
叶惊寒喘了口气,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本禁书:“……可有……其他办法?”
“有。”先生回答得干脆利落,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断舍离。”
叶惊寒猛地抬头看他。
“摒弃所有执念,彻底冷静,乃至……无情。”先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不再回忆,不再试图共鸣,不再与之有任何情绪上的牵扯。将它纯粹当作一块需要温养的‘死物’。如此,或可最大程度减缓生机流逝,让你多活几年。”
“当然,”他顿了顿,补充道,“那点残痕也会因此彻底沉寂,不会再给你任何‘回应’,与真正消散也无异。如何选择,在你。”
断舍离?
彻底冷静?乃至无情?
将他最后这点可怜的、用以自我惩罚和维系联系的“共鸣”也彻底斩断?将贺栖迟最后的存在痕迹,当作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石头来“温养”?
叶惊寒的心口猛地一缩,那冰冷的沉坠感骤然变得尖锐,带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瞬间弯下腰,冷汗涔涔而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先生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
“看来你已有选择。”他淡淡地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叶惊寒艰难地挤出声音,手指死死攥着心口的衣料,指节泛白,“那本书……‘同命缄’……可有……逆转之法?”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既然有禁术,或许就有解除或逆转的方法?
先生脚步停住,侧过半张脸,窗外的灰光映照着他淡漠的轮廓。
“或许有。”他的回答模棱两可,“但即便有,其代价,也绝非你现在能承受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惊寒那剧烈起伏的、被冷汗浸透的胸口。
“在你找到所谓逆转之法前,最好先想想,怎么让自己活下去。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门轻轻合上。
叶惊寒颓然倒回枕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冰冷的、尖锐的痛楚。
他缓缓伸手,抓过那本染血的禁书残卷,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冰冷的书册贴着他的胸膛,与心口那块寒冰几乎要冻结在一起。
断舍离?
他做不到。
他只能在这条被回忆与歉疚铺就的、自我吞噬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直到被彻底噬尽心血,或是……找到那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逆转之机。
无妄阁内,死寂无声。
只有他压抑的喘息,和那心口永不消散的、冰冷的沉坠感,相互纠缠,无尽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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