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作者:陈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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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这些天,纸媒和电视都很热闹。
      打开电视台就能看到,穿着低领西装的女主持跟头发拢成鸡冠的男主持,一唱一和,甚是热闹。

      “下面一条消息,女星连茵惨遭劈腿,卖力工作以疗情伤。”
      “最近,朱梁两家的联姻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本来豪门联姻并不少见,但此次事件事发突然。并且啊,据我们小编通过时间线分析,朱公子与梁千金暗结珠胎的时候,与我们的连美人同时在交往中……”

      而八卦小报为吸引人气,更是排出耸动的标题:胸脯二两终不敌梁氏千金。
      下方列出朱施南历任影星女友,烈焰红唇,最底下放出她寡淡的素颜,形成鲜明对比。
      赤裸裸地宣告世人,再美有什么用。在钱和家世面前,身材和容貌都要靠边。

      对梁鸿宝的风评也一改再改,从疑似为爱私奔的傻白千金到一脚踏两船的风骚□□。
      连仲雯娟和梁瀚生的历任情史也被翻出来鞭尸,好认证坏树结不了好果。

      犀浦街尾,一家门头狭窄的猪肚鸡食铺。
      梁鸿宝正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木凳子上,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勺子只舀着面前那碗汤。
      奶白色的汤,正热腾腾地冒着白烟。
      白胡椒的香味闻起来有些呛鼻。

      杨敏佳斜起眼睛,瞪着斜北角的一对食客。
      他们大展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对着这边已经议论纷纷很久了。

      “连茵白虽白,胸也不大啦。要说身材好,还是要属那个美仪啦。”
      “美仪那胸看形状就是做的,贴我也不要了。而且那么大还不大,纯天然的。比梁千金鱼丸面强多啦。”

      “你说那么大声,万一那边那个真是呢。”
      “那我就让她考虑下我喽。看在梁家钱的面上,做个王八我也能认啦。”

      “人家有朱公子选,选你?瞎啦。”
      “金龟婿虽好,就怕窗外桃花朵朵开。我就不一样了,一心只看人民币。”

      “不过你说她肚子的孩子是朱家的吗?前段时间还看报纸说她私奔,时间凑那么紧。到底姓什么还真不好说。”
      “管他姓什么,反正不可能喊你爸爸。”

      “哎,叫我爸爸我也不要。我可不像你,为了钱,王八也敢当。而且,要是任我选,我还是选美仪,骚的才好,骚的够劲。”
      “说不定人家梁千金也够劲呢。闷骚也是骚。”

      “那恐怕以后,这两个人的新闻就有的看了。外头大浪滔天,屋里花开并蒂。各浪各的。”

      杨敏佳最终还是忍不住,重重一放汤碗,走到那桌客人面前。
      她和颜悦色地问:“请问两位贵庚?”
      两个中年男人倒是被她问得一愣。

      “是八十还是九十。我老奶奶七十八了都没你们嘴碎。而且嘴上没把门的,唾沫横飞,像油星子似的溅到别人汤碗里让人怎么喝。”

      “哎,黄T恤这位大叔,你这汗味有点重啊。桌上有纸呢,你快点擦一擦脑门上的汗珠。我刚走过来时,还看见你口水喷在你同伴碗里了,还往前面一桌大哥后脑勺和汤里面飞。”

      “哎,你别光看他啊,你这个面脸油光的师傅,你翻起T恤让肥肚子乘凉这习惯可不好,万一被吹到拉肚子可怎么办,快放下来吧。再找根牙签,把你这门牙上贴的好大一根发黄的韭菜剃一剃,我站在这里都闻着臭味了。”

      说完,她还用力在鼻子前挥一挥,仿佛真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回来,仿佛真被臭味打扰到了胃口
      大声说:“姐,我们走吧。这家的店老板人好,东西也好吃,就是有些客人的口水影响卫生。我们改天再来吃。”

      她拉着梁鸿宝出了铺子,脚步开头走得沉稳。慢慢就越走越快,还尽往人多的小巷里东拐西拐。
      鸿宝说:“我不能走得太快。”

      她才如梦初醒:“我忘了。”
      杨敏佳沿着石墙边,探头探脑往身后看:“没人跟着我们吧。”
      “没有。”

      她这才吁了一大口气,露出一脸懊恼的表情。“我怕惹火了他们,被盯上。”
      “既怂又要出头。”

      “我才不是怕他们。我后悔的是没让你先走,我再转过头骂他们。”
      “我走了就听不到了,你骂人那么精彩。”

      “其实我说完就后悔了。你一个孕妇也在旁边,万一牵连到你。怪不得我妈说我是头蠢脑子大灰驴,我还真是。”
      “大灰驴?”

      “驴脾气啊。你见过乡下的大灰驴没有,你惹着它,它撅蹄子就踢。才不会先想想。”

      “大灰驴,亏得你嚎那两嗓子。我看出门的时候大家都在瞅自己的碗了,就怕吃着别人口水。”

      “我就是故意的,我要让别人也围观他们。我还没发挥好,我本来还想骂,把你们指指戳戳的指头放猪肚鸡里烫一烫,店里正好少盆虎皮凤爪做小菜。但我怕给了他们灵感,立马把我手指戳汤里了。我就住嘴了。”

      “你认识那家店老板吗?还说人家人好。”
      “我是没办法才那么说,要是人家动手,至少老板能出来挡一挡。”

      “看来你这个驴子也是会转转脑袋的嘛。”
      “就是转得有点晚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毕竟你在呢。我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不会。”梁鸿宝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微微笑了。“再麻烦我也不怕了。不过敏佳,你今天见了我,怎么什么也不问?”

      “你瘦了好多。所以我只想先喂你吃饱。再说,你不说,我就不问啰。各人有各人难处,驴子都要愁吃不着草料呢。你们这种人家肯定分外难。”杨敏佳晃晃脑袋,“我看电视剧就知道。什么联姻,什么豪门大宅,内斗外斗。”

      “再说我嘴巴大,有什么大事千万别告诉我。”敏佳用手指塞紧了耳朵。

      她又拿下一根手指,大眼睛瞅着鸿宝:“鸿宝,你只要告诉我一点,你结这个婚不难过吧?其实之前你男朋友来接你时我站在店门口偷看过几次……而且上次你跟我说他在和连茵恋爱,我当时看你的表情也不像……啊,算了算了。不要告诉我,我就是八卦的本性在蠢蠢欲动。我要把它打下去。

      “不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告诉我!我守不住秘密!告诉我,我们就绝交!”

      梁鸿宝看着她表现得比平时更聒噪的样子,摇了摇头:“不难过。”
      “那就好。”杨敏佳眼睛晶晶亮地说。

      最难过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从下决定决心要这个孩子开始,就没有时间难过了。

      她偶尔临睡前还会想到关晖,才过去半个月,就像半生那么漫长。
      他的面目甚至都变得有些模糊,她不能确定他发际线那里是否有一颗小小的痣。她记得她以前经常从他左边的发际线揉进他的发根。
      可她删掉他们的合照时,一张张确认过了,他左边的发际线并没有痣。

      那种伤筋动骨的悲恸仿佛就存在了几天,然后就变成了一种空洞的虚脱。
      然后她就一天天好起来,心里只想着孩子了。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有时候怀疑起自己的感情,那种全心全意把自己给出去的热情,会不会只是一种臆想出来的幻觉。

      或许关晖是对的,就像他说的那样,或者她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反叛家庭的道具。
      再或者是她很久没恋爱,所以一切感觉都夸大了。

      可有天半夜她醒过来想去上洗手间,毫无预兆地,她难过得站也站不起来。她蜷缩在床上,像剧痛的人摸止痛药似的,从枕头下面摸到手机。她发疯似地开始拨打关晖的电话,对面单调的女声一遍遍毫无情感地重复: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他的电话都已注销。
      她几次靠近过那次街道,可她最终没勇气去看一眼。

      属于那个号码最后发来的一条消息,是半个月以前:“已离阜。”
      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她刚收到那会,又伤心,又放松。放松甚至多过了伤心。

      可这个夜里,她侧躺着,像一条要干死的鱼一样,嘴巴一翕一合。
      黎明快亮的时候,她把被眼泪泡得浮肿的眼睛用热毛巾擦干了,然后对自己说,哭对孩子不好。这是最后一次为他流泪了。

      对啊。
      没有那么多时间用于伤心。
      要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关关难过。

      关关难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本来她以为最难瞒过的那一关却是最好过的。
      本来她以为,外人好瞒,家人难瞒。特别是见过关晖的自己父母。

      那一天,她才咽干净那颗糖,和朱施南还没来得及对好口供,梁翰生和仲雯娟就到家了。

      他们被拉去书房。
      房门紧闭。

      仲雯娟挺直地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活像一个守门的。
      但不知道,到底是怕外人进来,还是怕他们出去。

      梁翰生挥挥手,示意他们在沙发坐下。
      她当时仍没恢复精神,便捡了沙发角落,半瘫似地坐下了。

      朱施南靠得离她很近。
      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一种复杂而难以形容的气味。
      阳光,雨水,石头缝中的苔藓,盛大而茂盛的草木。
      再加上一点点糯米叶的清香。

      好像盛夏的森林里下过一场大暴雨之后的气味。
      原来那条西服下闻到的肌肤气息,不是她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拍打着梁鸿宝靠近他的那条小臂。
      她知道他的意思,让她别说话,让他来圆。

      那天,书房里最反常的人其实是仲雯娟。
      她仍站在门口,离他们三个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好像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要跟他们划清立场似的,绝不同流合污。

      梁翰生没管仲雯娟,他自顾自在棕色大皮椅上坐下,转过半圈脸对着他们。
      面部绷紧的线条,泄露了他并不是像他想表现出的那样从容不迫。
      半响,梁翰生沉沉开口。
      “说吧,怎么一回事?”

      西洋杉木百叶帘已被整排放下,投射出的大幅光影在沙发上绰绰跳动。
      明暗光影也在朱施南的脸上跳动。
      把平时总是显得随意的表情也衬得沉重。

      梁鸿宝伸出一只手,光影就在她手上。像,黑白相间的钢琴键盘。
      她把手放下,突然又昂起头来,像一条眼镜蛇似地盯紧她父亲的脸。

      川字纹像平时那样严厉地皱着,嘴角沉重,预示着训斥的前兆。

      她突然接近报复似地想,要是她把这一切说出来呢。
      说出来,看看这两个人懊不懊悔。

      这一切不光自己有份。他们也有份。
      她有罪,他们也不应该逃脱啊。

      要是自己死了,那更好了。活生生的一场恶有恶报的剧码。
      要惩罚他们,用自己的死让他们两个懊悔。

      她激烈地想着,手指掐进掌心。
      不知道脸上的表情是不是显露了什么。梁瀚生突然移开了一直盯着她的目光,眼神甚至闪躲了一下。她抓住这个破绽,她几乎要开口。

      突然,有人捉住了她的手,她一怔。
      抬眼望向朱施南。

      他的手指很有力。那是上战场时战友间同仇敌忾地一握。
      “鸿宝,不要忘了。你有孩子了。”

      孩子,掐着掌心的手一顿。

      她脑子突然蹿出她见过的各色小孩。他们在她脑子里集体穿梭。给她糖说这是替你哥给你的那个女孩,水果摊上趴在棚子下写作业的女孩,满头是汗转着篮球的哥哥,在楼梯上和她追逐打闹大叫着你永远抓不着我的朱施南,趴在课桌上用苍白的手指握着炭笔画羽毛的池龋……
      最后一个小孩是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倚在黄嫂的怀里。“我以后要生个小孩,让他过最最幸福的生活,要像黄嫂对我这么好那样对他。”

      从脊椎骨蹿起凉意,自己才下定了决心,怎么一见到父母就被往回拽呢。
      她松开掐着掌心的手指,把手掌压在肚子上。也学梁瀚生那般,移开了目光。

      室内的气氛变了。
      刚才像在审讯,现在却成了一场定好结局的过场。
      梁瀚生清了清嗓子,放温了声音。

      “打小关电话怎么也不接,也找不到人。施南,是不是就跟你在酒店说的那样,鸿宝和他分手了?”
      “对。”

      “你们两个好上了?”
      “对。我和鸿宝早有感情。”朱施南不紧不慢地说。他和她父亲相仿,说谎也面不改色。“我们私下一直有联系,鸿宝谈那段感情只是纯粹跟家里怄气。”

      “感情不感情我不管,我只关心你刚才在媒体面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算不算数?”
      “我们会尽快举办婚礼。”

      “好,那就好。”梁翰生绷紧的脸皮这时才松弛下来,“其实这结果再好不过,这是我们两家都想看到的。木已成舟,你爸妈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

      “外面说你有女朋友?”
      “我会处理好。”

      “你们年轻人,一时冲动,或是酒精之后误事都是有可能的嘛。我们是过来人都能理解。施南,你成熟,好好开导鸿宝,让她结婚之前都乖些。”
      “我记下了。”

      仲雯娟从始至终就没有开口。
      她的表情像她的妆容似地定在脸上,雪白的雪白,鲜红的鲜红,有一种日本艺伎似的呆板。

      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父母就再没问过这一天的事,甚至没有专门找她问一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个巨大的谎言,如一颗从桌角掉落的弹珠,弹得很高,把梁鸿宝的心瞬间也揪得很高,然后就一路顺畅地滑走了。

      她清醒了,所以她不敢问。他们应该被蒙在鼓里,可他们却也没再提。
      这段时间,双方都像避着对方走似的。

      偶尔见到了,也就不咸不淡说两句闲话。
      婚纱定了吗,婚纱照别学李家的,拍得太前卫,中规中矩的好。

      后来她逐渐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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