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瑾

　　沈自听挑了个好天气约秦嫣见面，在咖啡馆。

　　她到得早一些，点了一杯拿铁。

　　约莫十分钟后，秦嫣到了。

　　她的脸很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戴了帽子，只要稍微低头，别人就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沈……沈小姐。”秦嫣在她对面坐下，有些紧张。

　　“叫我沈自听就好。”沈自听语气平和，把菜单推给她：“你看看想喝什么？”

　　“不用，谢谢。”秦嫣摇摇头。

　　“我有问题想问你，可以吗？”沈自听询问她。

　　“可以。”秦嫣点点头，手紧张的在桌子下紧握。

　　很直接：“为什么跟踪我？”

　　“我……我没有……”

　　“上次餐馆算一次，我认出你的手链了，很特别，昨天我查看了公司的监控，也看到了你，我家小区的监控视频，我也看了，你也去过，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秦嫣的头一点点垂下去。

　　悲伤的时候戴上帽子再出门会好一些，只是听着秦嫣呜咽的声音，沈自听猜测她可能是哭了。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看看喻瑾口中喜欢的女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会拼命改造自己，把自己变成那个女生的样子，这样喻瑾就会喜欢她了。

　　沈自听没有再追问，她那么敏感，猜得到。

　　“喻瑾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和他的事情了？”秦嫣微微抬头，却还是不愿意和沈自听目光对视。

　　“提过一些。”沈自听点点头。

　　秦嫣的五官简直要皱在一起，她很痛苦。

　　“那天值日，原本跟我一组的同学生病了，没来。”

　　“老师让喻瑾临时顶替，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

　　“教室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我为了能跟他多待一会儿，”她艰难地讲述，“故意……打翻了水桶。”

　　“水洒了一地，我们收拾了很久，他只是安慰了一句没关系的，我说了句谢谢，这是我们从开学到那天第二次说话，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人，跟我却没有什么话说……我偷偷看着他，动作磨磨蹭蹭，希望收拾的越慢越好。”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早知道他那天会遭遇那样的事，我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后来收拾好了，我本来打算跟他一起走的，突然想起有一本老师下课前布置的练习册还在桌洞里，就让他先走，他走的好快啊，我看着他走到巷子口……然后，就看到……”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头低的不能再低，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及时通知给大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

　　她试图平稳呼吸，“可是我……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

　　“我爸爸再婚，继母对我很不好……我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他们觉得我是个麻烦，我就要被送回乡下了……那里真的……我不想回去……”

　　“一直到了不知道几点，”秦嫣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喻瑾妈妈在家长群里问有没有人看到喻瑾……班主任知道我们最后一起值日，把电话打到了我爸爸那里……”

　　她闭上眼，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天的记忆她从来都没忘记过。

　　“爸爸把电话递给我，问我知不知道喻瑾去哪儿了……”

　　“我看着继母盯着我的眼神，我好害怕……我……我说我不知道……”

　　至此，那天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

　　因为秦嫣没有及时告诉大人喻瑾被绑架了，导致喻瑾遭受了一个月的殴打和辱骂。

　　也许就算她那天及时的说出来，结果还是不会改变。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真的很愧疚……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痛苦里煎熬。”秦嫣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我想过去找他，恳求他的原谅……可是我不敢，我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大学报到那天……我居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他。”

　　“我们……我们还在同一个学院。”

　　“我当时就想……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是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她的语气变得急切，“我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只要我对他好，我会加倍的对他好，我可以付出一切，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他原谅我……只要他能原谅我！”

　　随即，她想到了什么，抬头，苦笑着向沈自听：“然后，我发现了你。”

　　“那天毕业生演讲，他一直都在看着你。”

　　“所以我跟踪你，想要了解你，想要模仿你，想要成为你……”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越说要跟我划清界限，我就越觉得我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沈自听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所有的弥补都有用的。”

　　“喻瑾他这些年，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你的存在，一次都没有，他或许……在康复期，在无数个深夜被噩梦惊醒的瞬间，会翻来覆去的想你到底为什么见死不救，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你。”

　　“我想这就够了，你觉得很痛苦是吗？他也很痛苦，身体上的，心灵上的都是，他不想见到你，不想再提及过去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学会尊重他，不是死缠烂打就叫做弥补，有时候，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也是一种弥补。”

　　沈自听的语气没什么温度，尽量平和，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有点湿。

　　刚才在秦嫣讲述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喻瑾当时从希望到绝望会是什么感受。

　　他这些年是不是总是被噩梦困扰。

　　秦嫣口中的那个活泼开朗的他，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也想象不出来。

　　“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了，不要再为了让你自己心安去打扰他，不要再向别人提起这件事，也不要让喻瑾知道我见过你。”

　　沈自听起身离开。

　　当天晚上，她捧着手机，斟酌用词，删了打，打了删，次数多到喻瑾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又等，几乎快要沉不住气时，她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周天有空没，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吧。”

　　喻瑾看着这条消息，生怕她会撤回，赶紧回复：“好呀，去临江公园好不好。”

　　“好，就去那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自听会突然约他出去，但只要是她就行了，去哪里不重要，为什么出去也不重要，只要是这个人就够了。

　　周六晚上，他用了四个多小时做规划。

　　临江公园很大，他们可以在草坪上野餐，可以散散步，可以划船，可以看好多好多风景，可以许愿，到了晚上还可以看好看的烟火……

　　跟喜欢的人一起做这些事情，多么浪漫。

　　两人约定上午十点。

　　喻瑾在八点公园刚刚开门的时候就来了，他有些事情想做。

　　他坐在长椅上，十点零四分，沈自听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上身穿了一件粉色针织衫，下身是棕色及膝牛仔裙，脚上是白色帆布鞋。

　　最特别的是她今天没有散头发也不是低马尾，而是扎了一个显得整个人都很活泼的高马尾。

　　“等很久了？”她走近，语气是常有的温和。

　　喻瑾站起身，“没有，我也刚到。”

　　恰好周日，恰好阳光明媚。

　　于是一周的疲惫都渐渐被这一天治愈。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当初为什么报考锦川大学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对航天模型很感兴趣，所以还以为你会报考航空航天大学。”

　　“是感兴趣。”他承认道，“不过我感兴趣的太多了，素描，钢琴，花艺……兴趣这种事情一旦成为不得不去认真学的东西，那就没意思了。”

　　“有道理。”沈自听轻声说。

　　“那你呢，”喻瑾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回她身上，“为什么选择工商管理专业？”

　　沈自听想了想，开口：“钱多。”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

　　“毕竟是锦川大学，计算机之类的我不敢兴趣，那就只有经管类了，其它的没想过。”

　　“学久了发现也还不错，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不知道选择什么，好像什么都感兴趣，但是真的开始学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努力了那么久，其实不在乎什么专业，是锦川大学就行，上高中的时候哪有人一点一点的给你分析哪个专业好，具体好在哪里，哪个专业是天坑，具体体现在哪里。所以，我那时的目标就只有锦川大学这四个字，剩下的很少去想。”

　　沈自听想了想自己的现状：“不过现在看来，我的选择还不错，也可能是比较幸运，遇到了比较好的老板和同事，有时候工作真的很累，可是想想工作结束了就可以和同事一起去喝喝下午茶，吃好看又好吃的甜点，还是很有盼头的。”

　　“我很知足了。”她说。

　　喻瑾点了点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因为我妈总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学习好，自律又上进，让我向你学习。”

　　沈自听闻言笑了起来，“周姨总喜欢夸我，没那么夸张的，我也会偷懒，只不过不让人看到而已。”

　　“不是夸张。”喻瑾却认真地看着她，“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我看到你做题，又快又对，还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笔记也记得很清楚，虽然你写笔记的时候字迹总是很飞，可是我看过你作答的考卷，字迹就很清楚，每一笔都很清楚。”

　　“你在我眼里，一直都很优秀，一直都那么好。”

　　沈自听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

　　“你觉得我很好，只是我展现出来的部分，但那些不好的呢？我很敏感，很拧巴，很多事情要想很久都不一定能想开，不开心了就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跟人出去吃饭的时候经常吃的很少，也不太会提供情绪价值，跟人生气了也只想逃避而不是解决问题……”

　　“总而言之，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优秀，那么完美，这样的我……你还会觉得我很好吗？”

　　沈自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已经在自己能够触及到的范围内拼尽全力了，可是在偶尔被那些痛苦的记忆折磨的时候，她又会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顶。

　　性格不好，成绩在锦川大学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也只能算得上是一滴水滴汇入江海。

　　喻瑾朝她走近了一步，“可是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啊，我们的时间也不算短，不是吗？”

　　“为了喜欢的人，去了解她的喜好，去了解她的情绪，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愉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很快的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开心起来，如果什么都做不了的话，要怎么默默陪伴……”

　　他说了很多。

　　最后他微微弯下腰，看向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真的没有必要，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想来想去，忧虑来忧虑去，可是你担心的那件事，或许本来就不存在，就算有一点点小苗头，也会很快被解决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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