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陆烨定的接风饭局设在未央俱乐部晚上7点。

　　到场的除了陆烨、贺时与和许长龄，外有几个跟许长龄陆烨都认识的圈内人。

　　应当一出西岭别墅就直奔俱乐部，偏偏许长龄贪玩，半路闹着要去买零食，到未央时，已有些迟了。一下车，贺时与就一马当先往包间赶，许长龄不满贺时与人前和她疏离，非要贺时与拉着她走，两人拉扯玩笑还未到包间，已听到里面丝竹声声，有女声在唱评弹。

　　独奏琵琶压人声，那女声却清亮得紧，正唱到“但不知何日欢笑情如旧”，贺时与回首向许长龄一笑，“哟，盛夏谁唱‘秋思’呢……”

　　大概是里面的人听见外面人的评论，有人笑道：“这不，懂行的来了！”

　　屋外的许长龄这才含笑丢开贺时与的手笑道：“贝珧珧，出来挨打！借我的扇子呢，刘备借荆州呐？！”

　　歌声停了，一屋子光鲜的红男绿女。迎面走来一个梳着大光明高马尾的明艳女孩儿，见来人一招手笑道：“诶你们看见没有！小气鬼许长龄！一把烂鬼老扇子，一百万都没有，生怕人家不舍得还她似的！陆烨你管不管？！”

　　“你找错了人，谁敢管我！”许长龄笑也不笑放下包，跟一众人打过招呼，往一旁指点服务生给自己跟贺时与选八宝茶的辅料。

　　陆烨笑嘻嘻上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贺时与，Shero！”

　　坐在太师椅上戴渔夫帽的男人正在剥香榧子，闻言丢下了壳子用毛巾擦了擦手，笑着上前来，“前阵子我听我妹子说有个磐石会的什么慈善拍卖，你也去了……第一次见真人，幸会！”

　　陆烨笑着一指，“这个——我发小，康泰，康大导演，集导演编剧为一身的大才子！她妹妹也在诺大。这家伙的出道作《不费吹灰》没宣发，纯靠口碑拿了今年两个国际新人奖，生猛得很！”

　　贺时与点头招呼，又问他妹妹的称呼，两人握了手，男人忽然说：“没人找你拍平面？”又转头对坐在圆桌旁喝茶的女人叫道，“水凡姐，挖她，有故事的眼，保火！”

　　那女人迅速起身微笑递出手，“贺家的大小姐，人家就是愿意赚这个小钱，咱们也请不起啊！幸会，叶水凡。”

　　两人握着手，陆烨介绍道：“这个美女，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姐姐——现在屏幕上叫得出名字的八成都是经她手造的！”

　　末了又一一介绍了电台记者兼主持人作家的纪靖、权威青年奖的得主沈佩琛、在深红学院读艺术的贝珧，以及方才在乐队里唱歌的新晋女演员竺竹。

　　众人添加过联系方式，酒菜也上齐全了，陆烨邻座的许长龄要和人调换座位依着贺时与，贺时与才被辗转谦让至席中央。贝珧嚷着罚迟到的许长龄喝酒，许长龄一定不肯，两人僵持不肯让步，沈佩琛说许长龄圈内有名“许才人”，见微知著，纪靖中和意见，建议罚许长龄表演一个节目。

　　许长龄冷着脸说不会，纪靖便说，随便唱首歌也行，许长龄干脆说唱歌也不会。众人一起起哄，陆烨要上前帮忙都被笑话回去，贺时与只好斟满一杯酒上前说：“我先自罚一杯吧，不是帮她，实在是因为我路上要买东西才迟到的。”

　　说罢举起杯就要一饮而尽，许长龄抬手按住，向她递了一个眼色，扭过头没好气道：“——你们就会欺负我呗！表演吧！不许挑！”说着来到乐队前，俯身向师傅耳语了几句，便戴上指甲接过了琵琶，抚裙坐定拨弦试音，校对琴轴，定音适配弦距，才轮指试了试弦，回身向一众乐队点头。

　　一首《夕阳箫鼓》自房中叮叮咚咚地奏起来。房内陷入一片悄寂。在所有灯光与目光的聚焦下，许长龄在放光。贺时与的胸口发烫——这个人是为她造的！贺时与想，许长龄是为她降生的！这件事，是远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和许长龄出生前就决定了的！四周的一切都被模糊消失了，只剩下她二人，她别无选择，只能静静地瞧着，恍惚中感到许长龄近了又远了。

　　乐曲进入一个小高潮，人群中有人喝彩叫好，贺时与百感交集，倏忽望向陆烨，他的目光已经从赞赏变为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许长龄嘴角噙着浅笑，眉头却不由地蹙着，时间化作了音符从眼前流淌而去，每个人都还在惘然，眼前的就已经全部变成了似是而非的回忆。

　　已有两次拖拍了，别人或许听不出来，许长龄自个儿却是明明白白的。只是心下越急，手脑越不协调，实在是因为一来这段时间忙着不务正业有一向没有练习，二来这个不务正业的原因现在就在跟前干扰着。

　　那人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微笑，却又不能自控地犯错，心绪不宁时不意抬眼一瞧，贺时与那一脸呆滞到有些凝重的神情让许长龄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手下也随之停了，“好了就这样！”

　　康泰鼓掌大呼：“好么，竺竹你被人比下去了！”众人一阵喝彩，都夸赞“许才人”实至名归，贝珧干脆取笑许长龄藏私，要不是陆烨在，一手绝活不定要藏到什么时候！

　　许长龄不爱听这些别有目的的恭维，不冷不热，“没藏啊……不爱演罢了……”

　　沈佩琛和竺竹催促众人入席，许长龄才趁着空档轻扯贺时与的衣角，问愁眉紧锁的贺时与怎么了。

　　贺时与摇头，她这会儿非常混乱，热的还陡然在热着，冷的却已经冷下来。如若没有刚才的表演，诸如“许才人”的言下之意和众人盲目的撮合，贺时与都可以怀有私心地说服自己，许长龄固然很好，自己也并不逊色。但现下，心湖稍静，问题就沉淀下来。

　　许长龄的生命已见雏形，娇嫩美丽宛如一颗含苞待放的花蕾。至今为止，她的学问才艺，都是为着将来绽放的那一生在做准备，正如刘说所言，她是天生就是要走到聚光灯下的人。她的未来可以清晰预见，任何一点意外，都将是在锦绣上烙印。

　　“大伙儿起身碰一个？”陆烨召唤。

　　纪靖符合，“为新朋友Shero干杯——”

　　众人齐齐举起杯，“干杯，干杯——”

　　康泰欢呼：“欢迎来京城！”

　　叶水凡、沈佩琛、贝珧和竺竹纷纷笑道：“欢迎Shero！！”

　　啪的一声，灯忽然熄灭了，屋内登时一片漆黑，许长龄好奇地收回举着杯子的胳膊，左右张望，“怎么了？”

　　两队服务生一左一右推开隔扇门，正对众人的大厦上投影着几个立体的大字：“Yeelen，对不起！”

　　许长龄吃了一惊，夜晚幕布下，那栋大厦仿佛平白变出了一个空间。一片盛大的烟火绽放过后，凭空跃出一片星辰，星辰凝聚凑成一滴水，落入泥土，转瞬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巨大的花。一片海洋呼啸而来，覆住了花朵，花瓣零落飘散，水面归于平静。片刻，水面泛起盛大无比的光，终于凝聚为一缕柔软的光带，旋转裹挟成一个半透明的心脏，心脏内部，暖光逐渐集聚，终于满盈，转瞬翻飞出无数爱心，爱心宛若拼图结合，化作一粒种子落入泥土……花又一次破土，在就要绽放的一刹，屋内的灯光亮起。

　　“龄龄，对不起。”

　　众人转过身，陆烨站在巨大的仿真花朵蛋糕前，手捧一大抱鲜花，“原谅我好吗……”

　　除了贺时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拍着手整齐划一地念道：“原、谅、陆、烨，原、谅、陆、烨——”

　　许长龄一时说不出话来，陆烨单膝跪地：“看在朋友们都支持我们的份上……Shero帮忙想的创意……贝珧和沈佩琛定的地方……”

　　后面的话许长龄听不到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同样错愕的贺时与。

　　贺时与张口结舌——是，没有错！3D投影的雏形创意是她建议的，但不是这样，起码不是——她那时并不知道——

　　“你们……”许长龄气得话说不完全，半晌挤出一句，“不是给贺时与办接风吗……？”

　　纪靖忙道：“是——也是大家的好意，想着——”

　　“挂什么羊头买什么狗肉呢！！”许长龄震怒，“这是干什么？！把我架在上面必须答应不可？！把当我成什么？!会不会尊重人！！”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陆烨也无措地站了起来，“不是……”

　　许长龄拾起包，狠狠刮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贺时与，恨声道：“你们自己玩吧！！”

　　许长龄夺门而出，陆烨扔下花随后跟上，贺时与缓缓沉沉地坐在了椅上。

　　一众人面面相觑，贝珧抱起胳膊，跷起腿往沙发上一坐，顿了一顿冷笑道：“就她需要尊重——好像别人都欠了她似的！”

　　贺时与盯了一眼贝珧，贝珧索性头一昂拾起包，“要不是陆烨求我，我才懒得蹚这趟浑水呢！”说着趾高气扬地去了。

　　贝珧一去，康泰和竺竹也便尴尬如坐针毡，不多时，便称有事相偕离去。

　　纪靖带头给贺时与道了声歉便悄声离开，叶水凡和沈佩琛也就有样学样，正在给贺时与说对不起，下次再约，陆烨却返回来了，一进门便对贺时与说：“我也没想到今晚会这样……Shero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你跟她熟，你帮我劝一下她吧……”

　　“我真劝不了她Rex……”贺时与托着头，满身的疲倦不加掩饰。

　　“跟我和好这个事先放一放，”陆烨半蹲在贺时与面前，“就为今晚这件事，她不听我电话！你就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说把她架起来，非要她同意不可！其实这次的事我刚才想想也是——跟上次一样，没有问过她……我这脑子——”陆烨懊悔不迭。

　　贺时与脑里一片空白，抵不过陆烨一再恳求，想到自己也有些话要和许长龄说，只好答应了追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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