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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尽的对话
周静的案子进入了司法程序,施暴的丈夫被刑事拘留,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然而,正如莫梨所预见的,这对母子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社会救助、心理干预、孩子的转学安置……一系列现实问题接踵而至。贺浔和莫梨,一个动用警队资源和人际关系协调各方,一个则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周静和乐乐提供持续的心理支持,并联系了可靠的社工组织介入。
他们因为这件案子,接触变得前所未有的频繁和……平和。不再有针锋相对的质问,也没有刻意维持的疏离。讨论案情,沟通进展,安排后续事宜,一切都围绕着工作,高效而默契。那种弥漫在两人之间长达数月之久的冰冷张力,似乎在共同为这对母子奔走的过程中,悄然溶解了一部分。
仇恨与隔阂或许根深蒂固,但共同的目标有时能成为一座临时的桥,让对岸的两人,得以短暂地望见彼此身上未曾褪色的微光。
这天晚上,为了敲定一个针对乐乐的长期心理援助方案,莫梨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等她终于整理好所有资料,抬起头时,窗外已是夜色浓重,办公楼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她这一盏孤灯。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和饥饿。正准备关电脑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她有些诧异,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门推开,贺浔站在门口。他也没穿警服,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疲惫,手里却拎着一个眼熟的纸袋。
“还没走?”他走进来,目光扫过她桌上堆积的文件,“看你灯还亮着。”
“嗯,刚忙完。”莫梨看着他手中的纸袋,是那家她以前很喜欢的、以清淡养生闻名的私房菜馆的包装。
贺浔将纸袋放在她桌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顺路带的。你晚上没吃吧?”
不是询问,是肯定。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状态。
莫梨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纸袋,里面是她以前最爱吃的瑶柱蛋白炒饭和一份炖汤。时隔七年,他居然还记得。一股复杂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她想拒绝,但胃部的空虚和那诱人的食物香气,让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谢谢。”最终,她还是低声道了谢,声音有些干涩。
贺浔没说什么,只是拉过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她打开包装,小口小口地开始吃。他没有打扰,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
寂静有时是最好的催化剂,让那些被忙碌压抑的细微情绪,无所遁形。
炒饭的味道和记忆中相差无几,温暖妥帖地安抚了她空乏的胃。莫梨吃着吃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想起七年前,她画画忘了时间,他也是这样,带着夜宵突然出现在画室,然后安静地陪着她,等她吃完,再送她回家。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碎的温柔,在此刻,伴随着熟悉的味道,汹涌地席卷而来。
她强迫自己压下鼻尖的酸意,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心慌的独处。
吃完最后一口,她放下勺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试图用平静掩饰内心的波澜:“我吃好了,谢谢你的晚餐。”
贺浔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没有戳穿。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又是一颗水果糖。这次是草莓味的,粉红色的糖纸,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莫梨看着那颗糖,愣住了。
“不是药,不用那么抗拒。”贺浔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玩笑的笨拙尝试,“就当……饭后甜点。”
他没有提起上次那颗被拒绝的糖,仿佛那从未发生过。这种不着痕迹的体贴,比任何直白的道歉或追问,都更具杀伤力。
莫梨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去拿那颗糖,但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拒绝。她只是看着它,像是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在看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
有些东西,看似微不足道,却承载着跨越时光的重量,轻轻一碰,就能唤醒所有沉睡的感觉。
“周静和乐乐那边,”贺浔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下周三的第一次正式心理疏导,我会安排人接送。”
“好,我会准备好。”莫梨也顺势接上,努力将注意力拉回正轨。
他们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关于案子后续的安排。说完正事,办公室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贺浔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看着她,台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易碎的柔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那些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几乎要冲破束缚。
“莫梨……”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莫梨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眸深邃如昔,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过于浓烈的情绪,让她感到害怕,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就在贺浔即将再次开口的瞬间,莫梨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岌岌可危的平静。
是徐嘉晓打来的视频电话。屏幕上跳动着师姐活力四射的头像和“嘉晓师姐”的备注。
如同被一盆冷水浇醒,莫梨瞬间恢复了清醒。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拿起手机,对贺浔说:“我接个电话。”
然后,她按下了接听键,屏幕里立刻出现了徐嘉晓灿烂的笑脸和背景里似乎已经睡着的、梦期恬静的睡颜。
“梨子!还没下班啊?期期非要等你,刚睡着,你看这小脸……”
贺浔看着莫梨瞬间变得柔软的神情,听着她和电话那头轻松的对话,那些涌到嘴边的话,最终无声地咽了回去。他默默地站起身。
莫梨一边应付着师姐,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到贺浔起身,准备离开。她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闪过一丝失落。
贺浔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最终只是低声说:“早点回去休息。”
然后,他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只剩下莫梨和电话里徐嘉晓叽叽喳喳的声音,以及……桌上那颗孤零零的、散发着甜腻气息的草莓糖。
她挂掉电话,看着那颗糖,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而她的心,也如同这夜色一般,混沌不明。他那未尽的言语,那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这颗仿佛象征着某种坚持的糖果,都在悄无声息地搅动着她的心湖。
有些话,没说出口,比说出来更让人心绪不宁;有些靠近,戛然而止,比持续不断更引人遐思。
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正在不可避免地发生着变化。只是这变化的方向,依旧笼罩在七年前那场悲剧投下的、长长的阴影里,让她不敢轻易迈出一步。
她伸出手,最终,还是将那颗草莓糖,握在了手心。糖纸冰凉的触感,与她掌心微微沁出的汗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还很长。而她掌心的那颗糖,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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