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沈澜晞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她才在一个远离公寓和律所的、陌生的街角停了下来。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刚才那场完全失控的冲突，和陆景珩那番石破天惊的告白。

　　他泛红的眼眶，委屈巴巴的表情，语无伦次却急切剖白的模样，还有最后那无声滑落的眼泪……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从来没喜欢过别人……”

　　“从来没谈过恋爱……”

　　“初吻真的是被你抢走的……”

　　“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些话语，混合着他那时而焦急、时而哽咽的声音，像魔音灌耳，搅得她心绪不宁，一团乱麻。愤怒和烦躁早已在奔跑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心虚。

　　她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是不是……把对父亲、对生活的不满，下意识地发泄到了他身上？她的那些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沈澜晞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她需要冷静，需要有人帮她理清这团乱麻。

　　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姜鹏的电话。

　　“喂，澜晞？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姜鹏那边很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姜鹏，”沈澜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今天……律所先暂停营业一天吧。你……现在能来律所旁边那家‘转角咖啡馆’找我吗？有点事……想跟你说。”

　　姜鹏听出她语气里的异常，没有多问，立刻答应：“好，我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转角咖啡馆最里面的卡座。沈澜晞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摩卡，她却一口没动，只是无意识地用勺子搅动着已经凝固的奶油。

　　姜鹏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在她对面坐下，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沈澜晞抬起头，眼神有些闪烁，带着明显的心虚，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开启话题：“那个……姜鹏，我有个朋友……”

　　她的话还没说完，姜鹏就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得了吧，沈澜晞，我还不知道你？你除了我，还有哪个‘朋友’能让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来找我商量？还‘我有个朋友’？这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一脸笃定地猜测：“是不是跟那位阴魂不散的陆二少有关？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沈澜晞：“……”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是深深的无奈。果然，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面前，她根本无所遁形。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将早上发生在公寓楼下那场激烈的冲突、她的失控爆发、陆景珩焦急的辩解、以及最后那番混乱却真挚的告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姜鹏。包括陆景珩那句“初吻”，包括他泛红的眼眶，包括他最后看着她逃跑时那无声落泪的样子……

　　姜鹏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果然如此”，逐渐变得惊讶，再到后来的凝重和若有所思。他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沈澜晞说完，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仿佛想借此压下心中的烦闷。

　　“所以……”姜鹏摸着下巴，整理着思绪，“你的意思是，陆景珩那家伙，不是玩玩，而是来真的？他还……哭了？”

　　沈澜晞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来真的！但是……他那个样子，不像是装的。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而且，他说的那些话，关于他以前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私下调查过，好像……确实是真的。”

　　姜鹏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认真地帮她分析：“澜晞，抛开他陆家二少的身份不谈，单从这件事来看。第一，他如果真的只是玩玩，以他的条件和手段，完全没必要在你身上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第二，他跟你解释的时候，那种急切和语无伦次，甚至不惜自曝其短，这不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会做的。第三，眼泪……男人，尤其是陆景珩那种骄傲的男人，眼泪不是那么容易掉的，尤其是在大街上。”

　　他顿了顿，看着沈澜晞的眼睛，问道：“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抛开早上的愤怒和对他之前行为的偏见，你对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好感？”

　　沈澜晞被问住了。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那团模糊的奶油漩涡，内心挣扎着。

　　好感吗？

　　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

　　那个男人，虽然烦人、自恋、有时候嘴欠得想让人揍他，但他也确实聪明、有能力、在关键时刻靠得住。他会因为她去见陆景琛而生气，会因为她晕倒而慌乱，会因为她父亲的事情而流露出真实的愤怒和不平……这些点点滴滴，早已在不经意间，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她又不是木头人。

　　“我……”沈澜晞的声音很低，带着不确定，“我不知道……或许……是有一点吧。”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挣扎：“但是姜鹏，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是陆家二少爷，将来可能执掌整个陆氏集团。而我呢？一个毫无背景，还有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的底层律师。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苦涩：“而且……我从小看着我爸妈那样……我对感情，对婚姻，真的没有什么信心。我不想……不想做一个赌徒，把未来押在一个变量太大的人身上。我输不起。”

　　这是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让她对亲密关系本能地抱有怀疑和退缩。她宁愿守着现在拥有的一切，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前走，也不想卷入一段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感情漩涡。

　　姜鹏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脆弱和恐惧，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她心底最难解开的一个结。他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试图开解她。

　　就在这时，沈澜晞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咖啡馆傍晚的宁静。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沈澜晞和姜鹏都愣了一下——是林哲，陆景珩的那个特别助理。

　　沈澜晞的心莫名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沈律师吗？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林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为难，“是小陆总……他、他喝了很多酒，现在情况有点不太好……一直在念叨您的名字……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您……您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来看看他？”

　　喝醉了？情况不太好？念叨她的名字？

　　沈澜晞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早上他那个破碎委屈的样子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是因为她吗？因为他那番告白被她无视，甚至被她“抛弃”在原地？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姜鹏在一旁用口型无声地问：“怎么了？谁？”

　　沈澜晞捂住话筒，低声快速地说：“是陆景珩的助理，说他喝醉了，情况不好，让我去看看。”

　　姜鹏挑了挑眉，看着她脸上明显挣扎犹豫的神色，直接问道：“那你去不去？”

　　去？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看到他，该说什么？道歉？还是继续冷着脸？

　　不去？可“情况不太好”这几个字，以及林哲语气里的焦急，还有早上陆景珩最后那泪眼婆娑的样子，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无法狠下心肠置之不理。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沈澜晞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林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她拿起桌上的包，站起身，对姜鹏仓促地说了一句：“咖啡钱我已经付过了。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不敢再看姜鹏那了然的眼神，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咖啡馆，身影很快消失在傍晚渐浓的暮色里。

　　姜鹏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

　　唉，这两个人，看来还有得磨。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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