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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度
商承修是让人省心的病患,然而沈乔壹却不是一个省事的“监护人”。
前几天沈乔壹订购了一大批栀子花和风铃草,把后院前院捯饬得跟花市似的。还专门网购一个缸来养睡莲,担心睡莲孤单,特地去赶集玩套圈游戏套中了两只小金鱼,又看上老板收钱桌子上的孔雀鱼,流光溢彩的特别漂亮,软磨硬泡后老板嫌他嘴巴剁剁剁剁剁太吵,十块钱卖了。
沈乔壹刚开始特别兴奋,一天24小时他有八小时都在看养花指南、喂鱼攻略。照着视频浇了几次花、喂了几次鱼、多次半夜跳起来扒着缸口看睡莲盛开后,沈乔壹激情懈怠,摘了朵香喷喷的栀子花去找在家休假的商承修。
商承修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见到他背着手过来,关了电视机,合手搭在膝盖,目光一寸不离他地等待着。
沈乔壹似跳似跑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后的栀子花给他:“送给你。”
商承修接过来,捏着花枝在眼前转了一圈,花香四溢,商承修的神情让人猜不透真假,语气十分不对:“不是宝贝着吗,怎么还折下来?”
沈乔壹脸上烫烫的:“你比花重要呀。”
商承修轻轻“哼”了一声,起身便要走,也没说把花还给他。
沈乔壹紧忙追上去,心里有点兴奋,不由分说地就跳到商承修背上,耍赖不下来:“你背我。”
商承修稳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腿,满脸宠爱和无奈:“去哪里?”
沈乔壹抱住商承修的脖子大笑道:“当然是找你的情敌呀~”
“不算。”商承修淡笑道。
“为什么?”
“因为某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足以构成情敌,威胁力不够。”
沈乔壹噘嘴,找补道:“不对,是因为我怕你觉得我不够在乎你。”
商承修嗔怨地道:“你还知道。”
沈乔壹含糊地摇头企图混过去,恰好商承修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商承修叹了口气,头发软趴趴地放下来,增添不少温良气质,此时背着沈乔壹又摇头的样子,活像是自己的小狗闯了祸。背着他走到后院,他被成片的洁白吸走全部目光,灵魂仿佛也因此洗劫一空。
沈乔壹对他的反应感到分外自豪:“好看吧?”
商承修拉过他勾着自己的手,在那手背上啄了下:“好看。”
唐阿姨作为花市第一接班人,正在后院里浇水呢。沈乔壹迫不及待地想给商承修看一看自己其他的劳作成果,还没找好落脚点就跳了下来,踩到水管上,水管受力转了个方向,唐阿姨惊叫一声,已经迟了,失去方向和控制的水管把两人淋了个遍。
水如同瀑布一般喷洒在这方皓白的花园中,又像婚礼上碰杯的香槟酒,他们此时真该像两只湿哒哒的小鸡一样狂欢、尖叫。
沈乔壹的悲伤来得快如疾风,快乐也来得不可预知。此时他仰着脸,张开手臂抱住同样淋湿却笑着看着自己的商承修,那双湿透的眼眸深邃而深情,水帘不断滴落,那双眼牢牢抓住了他的心脏。
沈乔壹的心头产生了一次意义非常的悸动,这令他喜悦,又令他难过,耳边有雨声在滴,他们就在世界上。
他大声讲,几乎是喊了:“商承修,我好喜欢你呀。”
他用尽全力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好像也没有预想中的困难收场。
商承修愣住了,刚才维持着的镇定难堪重任地变得极为拙劣,看着眼前呲牙傻乐的人。
这是沈乔壹这次失忆以来,第一次说喜欢他。
他居然能如此“平静”。
实际上,平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表现了。
让沈乔壹喜欢上商承修不难,因为有些爱注定是要为谁停留的。
可让沈乔壹在短短一生中无数次地喜欢上商承修,那也太难了。
四天的失忆是四年期限的缩影和投射,是视角交换的一场甜蜜与孤独并存之旅。
水花小了,不再激流四溅,一搭没一搭地吐着余水,潮绿的地草亮晶晶的。阳光正照晒大地,彩虹跃然而出,挂在海蓝色的天空不远处,在这片动人的景色里,仿佛看到了风在呢喃。
“谢谢。”商承修用一种感恩的语气。
沈乔壹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了,小声说:“不客气哦。”
“但是表白后道谢,你也太……”沈乔壹说不下去了,干脆抱住商承修,埋在他肩窝里。
可商承修只是笑着,鼻子酸楚,眼眶湿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半跪在地上,膝盖上的衣料很快被洇湿了,只是他想仰视着沈乔壹。
他仰视着沈乔壹,犹如平视,因为沈乔壹的膝盖好像在他跪下的刹那间有些酸软,便不被他控制地弯下来了。
商承修俊美的脸上愁绪不置,稠得无论沈乔壹融入多少浓情蜜意、幸福时光都无法将其化稀。他终于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了,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沈乔壹的脸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这对商承修来说,是最容易也最难得的事了。
他多么希望每次一睁眼,沈乔壹美好的、欢快的、永远堆满笑意的脸就在眼前。
他看他,仿佛垂死之人回顾往昔那般珍视着:
“辛苦了,宝贝。”
世界是可怖的,世界又是通情达理的。他让人学会憎厌,又让人对它感恩。
“你今天说的话真奇怪。”沈乔壹摸了摸他的脸,手心一片温热,他慢慢低下头,额头抵到商承修的鼻梁骨上,用歉疚的小声的音量:“但是……你也辛苦了,商承修。”
商承修的大手贴在他的后背上,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几分,依靠得更紧密,他们此时看起来像一尊刚刚挖掘而出的千年的爱侣。
“自从出车祸意外失忆之后,少爷就变了好多。”唐阿姨和孟叔站在跌水鱼池旁静静地注视这边。
悦耳的水声却抚平不了二人间浓浓的慨然。
孟叔摸索着手腕上的腕表带,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将眼泪叹了下来:“少爷是懂了些什么吧……乔壹失忆那年,少爷四处奔波求医,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到如今,整整八个年头,他们彼此二人居然倒转了过来。少爷失忆那段时间,乔壹躲在走廊里偷偷抹眼泪,其实少爷也不好受,我见他哭了的。这其中的心酸,只有他们自己了解。”
“总说苌安寺是保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哎……难道是我前八次拜得不够虔诚吗?”
唐阿姨抬起松弛下垂的眼皮,对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絮语:“太太……先生……”
孟叔也随她同望:“要是先生和太太还在的话,就好了。”
唐阿姨扭过头:“哎……我有时真怨太太,少爷还这么小,她怎么忍心留少爷一个人承受无父无母的痛苦!可身为女人,我又理解她、体谅她,我就想着,她飞去吧。可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为什么要去死呢?”唐阿姨涕泗纵横:“我都这么怨太太了,你说少爷能不怨吗?怎么可能不怨呢……?”
叶秧的死,一直是她的噩梦,密密麻麻地在她心中钉了数以万计的钉子,而每一颗钉子,牵扯到的都是幼年的商承修在问自己:“爸爸和妈妈呢,他们去哪里了?”
“命运不公!先生那么好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雨天路滑……那天明明没有下雨,少爷出生后的第二天才下了雨,怎么可能雨天路滑呢?”唐阿姨低低念叨着。
孟叔搀扶着她:“是啊,那天没有雨。叶先生这么多年也一直在寻找线索,原来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足够一个人在这个更新换代极快的世界上消失了。”
是啊,倘若肇事者已经死亡,那让离世者如何甘心,在世者该如何接受呢?
那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啊!却被一场意外拆解得体无完肤,悲痛欲绝。
沈乔壹今天玩得很累,不仅身体累,对商承修表明心意也是件耗费心神的事情,洗完澡爬到床上,他很快就沾着商承修的枕头睡着了。
商承修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他依赖的睡容。心里被填满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忘却,连脚步都踩得踏实并且绵软。商承修宛如踏着棉花走过去,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动作小心地坐下,模糊的眉棱带着笑意的余韵,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扫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才起身下了楼。
冰玉圆茶几上放着一枝盛开的栀子花,栀子花和桌面同色调,冰绿色的叶子在灯光下叶脉通透,纹理细致,纯洁的香味此时萦绕在鼻尖,仿佛还残留阳光的味道。
这是沈乔壹送给自己的,第一百一十三朵花。
他将花稍稍修剪,插进了细长收口的玻璃花瓶中,摆在了茶几的正中。
做完这一切,商承修向唐阿姨和孟叔互道晚安,迈步上楼了。
然而他没有立即回房间,脚尖转动方向,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那里有一扇隐蔽的门。
商承修驾轻就熟地拧开门把手,神色泰然地走了进去。正对门的方向放置一张实木圆桌,圆桌不大,直径一米五左右,四周却没有椅子,好似单纯是为了方便搁置物品。而它上面的确有东西。
圆桌的正中间是一束完全干燥却保存完整的粉色玫瑰花——沈乔壹在他出院那天送给他的。
颜色已没有那天鲜艳,味道也并闻不出来。商承修留着这样的一束花做什么呢?
只见他长臂一伸,花已在他怀中。他的目光在整个房间四处巡睃,在寻找什么。这时,他的目光停住了——
整个房间的布局相当另类,这是一个圆柱形,而没有一面填充完整的墙壁!
它被凿成一个个错序排列的正方形展览馆,一共有四百多个,而展览柜摆放着一束或一朵或几朵干燥而完整的花!
共填满一百一十一个。
商承修打开玻璃柜门,将手中的花放了进去,里面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经久不息。直到这束花被撤离,灯才会像燃尽的爆竹一样在夜空熄灭。
满墙的柔亮的灯光照亮商承修华贵俊美的脸,他水一般的目光落在那束依稀辨得颜色的花上,温情脉脉。
现在有一百一十二个柜子被爱和时间所填满了。
爱是经久不衰,时间会经久不息,在不息的时间中创造不休的爱,送去一百一十二朵花,用过没有定数的八年去填补剩下未亮灯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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