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夜幕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彻底浸透了别墅和周围的花园。

　　叶言兮没有开灯，独自坐在房间的黑暗里，像一尊逐渐冷却的石膏像。掌心的刺痛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红茶冷香是仅存的、提醒他还活着的触感。那条被扔在抽屉里的项圈，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散发着无声的、吞噬一切的引力。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

　　他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夜巡，也没有等来新的短信。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让人心慌意乱。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逼疯时，走廊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叶时南那标志性的、轻快而富有压迫感的步伐。这脚步声更沉稳，更……陌生。

　　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外停住。

　　短暂的沉默后，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节制。

　　“言兮少爷？”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男性声音，是管家陈伯。

　　叶言兮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但警惕并未消失。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低声问：“什么事？”

　　“时南少爷吩咐，给您送些东西过来。”陈伯的声音平静无波。

　　叶时南吩咐的？叶言兮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恶魔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打开了房门。

　　陈伯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扁平的、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大约有半人高。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强壮的beta男佣，抬着一个更大更沉重的、用深色绒布覆盖着的东西，看不清具体形状。

　　“这是……”叶言兮看着那巨大的物件，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时南少爷吩咐，将这些放置在您的房间内。”陈伯的语气依旧恭敬却疏离，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普通的任务，对其中蕴含的诡异毫无察觉，“他说您会喜欢的。”

　　喜欢？叶言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

　　不等他回应，陈伯便对身后的佣人示意了一下。那两个佣人立刻抬着那沉重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挤开房门，走进了叶言兮的房间。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叶言兮下意识地想阻拦，但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两个成年beta男性抗衡，轻易就被隔开在一旁。

　　佣人在房间中央空地上放下那沉重物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陈伯也跟着走进来，将手中那个扁平的盒子小心地放在了桌面上。

　　“时南少爷希望您亲自打开。”陈伯对叶言兮说道，然后便示意佣人离开。他自己也微微躬身，“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他便带着佣人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将门虚掩上——一如既往地，留着那道缝隙。

　　整个过程快得让叶言兮来不及反应。

　　房间里再次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两个突兀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礼物”。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桌面那个扁平的盒子上。包装精美，系着银色的丝带。

　　然后，他缓缓转向房间中央那个被深色绒布覆盖着的、半人高的巨大物体。绒布勾勒出的轮廓……似乎是一个长方形的立体框架？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有一种强烈的、几乎要让他呕吐的预感。

　　他颤抖着，先走向了桌面那个扁平的盒子。手指冰冷而不听使唤，费了些力气才解开那银色的丝带。

　　打开盒盖。

　　里面并不是什么恐怖的物品。

　　而是一套衣服。

　　一套极其精致、用料考究的黑色礼服。衬衫、马甲、西装外套、长裤，搭配着领结和袖扣，一丝不苟地陈列在盒内，如同博物馆里的展品。

　　这衣服的尺寸……叶言兮一眼就看出，正是下午裁缝为他量取的那些。

　　所以，叶时南让他量尺寸，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家庭聚会？至少不全是？

　　这套礼服……是做什么用的？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惊恐地投向房间中央那个被绒布覆盖的巨物！

　　不……不可能……

　　他一步一步地、如同走向刑场般，挪到那个物体面前。

　　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那厚重的绒布。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红茶味的空气，猛地用力一扯！

　　绒布滑落下来。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刹那间，叶言兮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是一个……

　　一个巨大、精美、如同博物馆陈列品般的……

　　玻璃标本箱。

　　箱体由厚重的、晶莹剔透的玻璃打造，边缘是冷硬的金属包边。箱子里面的背景被做成了暗色调的、极具艺术感的抽象纹理。

　　而箱子正中央，固定着一个金属支架。

　　那支架的形状……分明是精心设计过的，恰好可以支撑起一个……一个人形！

　　仿佛是为了展示某种极其珍贵、又极其脆弱的标本！

　　玻璃箱壁冰冷地反射着窗外渗进来的微弱月光，映出叶言兮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

　　下一秒，他的目光被固定在箱体内侧金属铭牌上的一行小字吸引。

　　同样是优雅却冰冷的花体英文：

　　Specimen Y——Eternal Silence

　　（标本 Y——永恒的静默）

　　Y……言兮？

　　标本Y？！

　　永恒的静默？！

　　“呃……嗬……”叶言兮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般的、破碎的气音。他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腿一软，沿着墙壁滑坐下去。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挤压得他无法呼吸。

　　标本箱！
　　叶时南送了他一个巨大的玻璃标本箱！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标本箱！

　　那套精致的礼服……是为了让他穿上去，然后……然后被放进这个箱子里吗？！

　　“Eternal Silence”……永恒的静默？

　　那个恶魔……不仅要把他当成所有物，用项圈锁住，还要把他做成一个精致的、永恒的标本？！像收藏一只稀有的蝴蝶一样，将他永远禁锢在玻璃之后，供他欣赏把玩？！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扭曲！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

　　叶言兮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恐惧。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玻璃箱，仿佛能看到自己穿着那套黑色礼服，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被静静地陈列在里面，双目空洞，永远沉默……

　　“不……不……”他摇着头，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绝望的呓语。泪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失控地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的备用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幽光映亮他泪流满面、惊恐万状的脸。

　　还是那个号码。

　　【礼物都收到了吗？】

　　【标本箱喜欢吗？我挑了很久。】

　　【哥哥穿那套礼服，一定很好看。放进箱子里，一定会成为最完美的收藏品。】

　　【期待吗？】

　　期待？

　　叶言兮看着那几条短信，看着那个冰冷的玻璃箱，看着桌上那套精致的寿衣般的礼服，再想到抽屉里那条刻着“所有物”字样的项圈……

　　所有的恐惧、屈辱、愤怒、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冲垮了他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向那个玻璃标本箱，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搡、去捶打那冰冷坚硬的玻璃。

　　“滚开！滚开！怪物！疯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咒骂着，拳头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很快，缠绕的纱布上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透明的箱壁。

　　但那玻璃厚重无比，纹丝不动，只冰冷地反射着他崩溃扭曲的面容。

　　他又猛地转身，冲向书桌，一把将那个装着礼服的盒子扫落在地，精致的衣物散落一地，被他疯狂地践踏、撕扯。

　　“我不要！我不要！滚！都滚！”他歇斯底里地破坏着视线内的一切，眼泪鼻涕纵横交错，整个人处于一种彻底崩溃的癫狂状态。

　　巨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楼下的人。

　　脚步声急促地冲上楼，池静惊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言兮！你怎么了？！开门！”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它本就虚掩着。

　　池静和闻声赶来的陈伯以及另一个佣人出现在门口，看到房间内的景象，瞬间都惊呆了。

　　满地狼藉，衣物散落，少年状若疯癫，满脸泪痕和疯狂，正用流着血的手徒劳地捶打着那个巨大的、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冷光的玻璃箱。

　　“天哪！言兮！”池静捂住嘴，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你……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叶言兮猛地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人，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是他！是叶时南！他是个疯子！他要杀了我！他要把我做成标本！放进这个箱子里！他是恶魔！恶魔！！”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指着那个玻璃箱，全身剧烈颤抖。

　　池静被他这副模样和骇人听闻的话语吓到了，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你在胡说什么！时南他怎么会……”

　　“是真的！是真的！”叶言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向床头柜，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条黑色的项圈，狠狠地扔到池静面前，“你看！你看啊！这是他送的！他要给我戴上！把我当狗一样锁起来！还有这个箱子！这个箱子！”

　　黑色的项圈掉落在池静脚边，那冰冷的锁扣和皮革，在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池静看着那条明显非同寻常的项圈，又看看那个巨大的、明显是定制的玻璃箱，再看看状若疯魔、手上淌血的叶言兮，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恐惧的神色。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长久以来对亲生儿子的偏爱和信任，让她一时难以接受这恐怖的事实。

　　“你……你冷静点言兮！”她试图安抚，声音却有些发抖，“可能……可能只是误会……时南他也许只是……只是开玩笑……”

　　“误会？！开玩笑？！”叶言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他夜夜闯进我的房间，用信息素压我！折磨我！掐我！咬我！这叫误会？！这叫开玩笑？！你看看我的脖子！看看我的手！”

　　他激动地想要扯开高领毛衣，露出下面的痕迹，又想展示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

　　池静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混乱：“不……不可能……时南他那么乖……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叶言兮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他猛地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狠狠地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他又发了！他又发了！他一定在看着！他就在这房子里！他是个魔鬼！！”他指着房间的各个角落，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精神显然已经彻底崩溃。

　　“够了！”池静终于受不了这恐怖的氛围和叶言兮的疯状，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惊惧和强装镇定的严厉，“你冷静下来！我看你是生病了！产生幻觉了！陈伯！快去叫医生！镇定剂！”

　　她不再听叶言兮的任何话，认定他是精神出了问题。

　　陈伯立刻应声而去。

　　另一个佣人试图上前控制住还在挣扎哭喊的叶言兮。

　　“放开我！我没病！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信！！”叶言兮拼命挣扎着，绝望的哭喊声回荡在走廊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池静看着被佣人勉强制住、却依旧又哭又笑、喃喃自语着“标本”“项圈”“恶魔”的叶言兮，眼神复杂，惊疑、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

　　她不愿意相信，那个她引以为傲的、完美优秀的儿子，私下里会是如此……恐怖的一个人。

　　她宁愿相信，是叶言兮自己疯了。

　　很快，家庭医生带着镇静剂匆匆赶来。

　　在剧烈的挣扎和哭嚎中，冰凉的针剂被推入了叶言兮的血管。

　　他的哭喊声渐渐微弱下去，挣扎的力道也变小了，最终眼神涣散，陷入了药物强制带来的、短暂的黑暗之中。

　　世界，终于安静了。

　　佣人将昏睡过去的叶言兮扶到床上。

　　池静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那条黑色的项圈，又看向那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巨大的玻璃标本箱，最后目光落在昏睡过去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叶言兮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房间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冰冷清新的红茶气息。

　　她猛地摇了摇头，驱散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念头，对医生和佣人吩咐道：“照顾好他。把……把这些东西……”她指了指项圈和标本箱，“先……先搬到储物室去。”

　　说完，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房间。

　　走廊里，她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叶时南发来的短信。

　　【妈，哥哥好像有点不舒服？没事吧？需要我回来吗？】

　　池静看着屏幕上那条充满关切的信息，手指微微颤抖。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回复道：

　　【没事，你哥哥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安心学习。】

　　她收起手机，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仿佛要将刚才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而在那间一片狼藉的房间里。

　　昏睡的叶言兮静静地躺在床上，眼角却缓缓滑下一滴冰凉的泪珠，没入鬓角。

　　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地板上那一小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以及空气中，那无声弥漫的、冰冷的红茶味。

　　仿佛在宣告着。

　　游戏，远未结束。

　　而猎物短暂的崩溃和反抗，只会让猎手更加……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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