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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偿所愿(十)
直到那天傍晚,万眷才发现父母这些年居住在一个老小区,破破烂烂甚至比不上幼时居住的单位房。
没有电梯,万眷拍拍轮椅背,朝崔志平笑了笑,“还好听了你的话。”
万青松手拎行李跟在最后,闻言肩背一耸,他差点因为每天二十块的租金强行退掉轮椅,后来还是崔志平解释,阿姨的身体虽需静养,但长期卧床不利于心理健康,有轮椅帮助,即便只在自家屋里转转,阿姨也能更舒心些。
崔志平和万青松左右开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赵美兰抬到四楼。
两室一厅的户型,客厅不大,堆满了从星悦华府搬移过来的“巨型”家具,空间因此变得逼仄,众人围坐沙发之后,赵美兰连轮椅转身都困难。
万眷像个客人,偷偷撩起眼皮,局促地四下看了一圈,双眼不觉酸涩难耐,借口喝水,她逃进厨房。
赵美兰的声音紧跟而来:“你的水杯在吸油烟机右上角的柜子里,洗一下再用。”
迟了。
万眷打开了水池左上角的橱柜,一整橱崭新锃亮的平底锅猝然映入眼帘,雪亮的锅底反射出刺眼的光生生将万眷记忆深处撕开一道缝,那年她和小岛偷偷煎荷包蛋,险些被赵美兰抓包的画面恍如隔日般浮出脑海。
她赶紧拧开水龙头,一手捂住眼,一手撑向台面,强忍住眼角突如其来的磅礴泪意。
客厅内,崔志平正耐心地给赵美兰梳理休养注意事项,哗哗的流水声中,万青松听得认真,没注意到厨房的异动。
片刻后,万眷整理完表情走出厨房,没坐一会儿,就提出要走。
赵美兰面色冷淡,没有挽留,倒是万青松忙忙叨叨地抱怨,“你这孩子,回家像做客一样,凳子还没坐热就要走......”
下楼时,万眷的腿有点发飘,好在崔志平抓紧了她的手。
防盗门甫一合紧,赵美兰便摇轮椅至阳台,透过玻璃窗不锈钢护拦,盯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她的头低垂着,麻衫轻薄,透出枯瘦的肩形,抵在护具上,就像架着刑具忏悔的罪犯,万青松不忍叹道:“别哭了,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是小眷第一次来这里,我原以为,能在她回国之前把我们家买回来的,她很喜欢她房间的玻璃窗,跟我说过好几次......”
心底的话见不得光,说出来后就是高浓度的腐蚀性溶液,烫得赵美兰满脸是泪。
赵美兰靠在轮椅上坐了许久,直到暮光落尽,夜色袭来,她再也扛不住胸口的阵痛。
她抬手准备挪动轮椅,气力不够,正准备用劲,一直倚靠在门框处的万青松走过来,手上一用力掉转轮椅方向朝卧室推去,“小崔都跟你说了,尽量别使劲,怎么就是不肯听?!”
赵美兰看了眼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当晚,万眷安顿好父母后离开江城奔赴上海参加面试,很快顺利获得工作,薪资不低,同时工作强度惊人。
刚开始没上手,万眷几乎日日加班到深夜,等慢慢摸熟之后,周末才得以喘气,一得空,她就往江城跑,虽然辛苦,但她不觉得累。
慢慢地,万眷不再像以前一样痛苦思考为什么她的家不完整,而是选择接受,偶尔制造一些温暖的假象骗骗自己;也不再焦虑父母还能在一起生活多久,既是凑合过日子,能搭一把便是一把,相扶前行,能走多远便是多远,只要不掀屋揭瓦,日子就算安宁。
赵美兰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万眷选择坦白,不过赵美兰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反应颇为平静。
万青松不这么认为,某次扔垃圾下楼途中,老万同志忍不住发牢骚说自己可怜,默默替某人扛下了河东狮的无数咆哮。
万眷笑,让他看在妈妈是个病人的份上多担待一些。
因为那个病人老得太快了。
尤其是她的脸,几乎呈直线式坠崖的速度垮去,这让万眷时常不敢面对她,只趁她不注意时偷偷观察她。
赵美兰不再化妆了,梳妆台用罩布盖了起来,茂密像森林似的口红全部锁进了橱柜,她再也没穿过套装一步裙,换上了松松垮垮的运动裤和宽大易于穿脱的棉麻透气衬衫。不配套,不和谐,就这么别扭又滑稽的穿在护具之下。
万眷很难想象,有一天赵美兰需要面对这样的自己。
或许,她根本没照镜子。
不过在医生眼里,赵美兰身体恢复得不错,大家都打趣说多亏小崔医生平日关照有加。
崔志平的确常去探望赵美兰,但从没和万眷同框出现过,只在万眷无法赶回江城的周末,主动上门聊聊病情,点到即止,然后送上精心煲制的汤羹,礼貌作别。
等赵美兰不需要轮椅,行动方便时,万眷找了个机会把崔志平喊回家,四人围坐沙发,万眷心平气和地把隐患病情讲给赵美兰听,崔志平负责查漏补缺,答疑解析。
赵美兰接受病情的平静程度超出了大多数常人反应,但做PET检查时,仍然浑身发抖。
等待结果的几个小时里,她抓过万眷的手用力捏住,身体不停地颤抖,万青松原本离得远,看见后主动坐到赵美兰身边,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结果出来时,赵美兰眼角涌出热泪,万眷激动地抱住了崔志平。
良性。
之后的一系列检查治疗均转至万锡科室,手术顺利。
术后赵美兰谨遵医嘱,一切皆按照告患者书中注意事项严格要求自己,健康饮食,适量运动,放宽心多睡觉......连万锡都打趣准备拿她当做病患标本供全院参观。
不过在万眷眼里,赵美兰严格律己的行为却不像在养身体,她在同自己的身体作战。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康复。
可为什么这么着急?
万眷想:驱使战士赵美兰重回战场的根本原因一定是钱。
自赵美兰出事以来,家中开销就像流水似的哗哗地淌,好在赵美兰当年给自己买了大额保险,大部分医疗费用得以报销,所以万眷只垫付了剩余小部分费用。
至于其他债务,赵美兰和万青松似乎达成一致,同时选择不告知。看这架势,两人是决定硬撑死扛,做好誓死不拖万眷后腿的打算。万眷知道万青松的工资已被冻结,是没有收入的,加上他除了一身自视清高,什么也不会,压根儿挣不了钱,那么显然,担子落在赵美兰身上。
这让万眷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当她主动提出上交部分工资补贴家用时,遭遇到赵美兰出事以来最严厉的痛骂:祸害我一个不够,还要搭上你?我不会收你一分钱,哪个敢收,立马给我滚出这个家。
摆明了说给万青松听。
赵美兰多虑了,万青松根本不需要“提醒”,他虽败了家,但属于不纯粹的坏蛋,在不牵扯女儿这一点上,格外有风骨。六百八的生日红包他不收,六十八的新年红包他也不收,有一次倒给万眷发了个六块八的小红包,备注:超市买料酒专款。
万眷拒了三次,他发了三次,最后那个红包收得万眷心里冰咂咂凉。
躺在崔志平怀里,万眷气闷地说,“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不算家人。”
崔志平拢了拢被子,轻轻拍向她后背,“这才是家人。”
温热的鼻息传至万眷耳廓,暖烘烘的像一阵热风吹散了她满头愁绪,万眷抱紧崔志平,下巴朝他肩窝蹭了蹭,低低“嗯”了一声,“还好有你。”
“睡吧。”崔志平轻吻了下万眷额头,拧灭台灯。
黑暗中,崔志平迟迟无法入眠。
万眷来他这儿住是最近的事。第一次那晚,万眷千辛万苦从上海拎了个进口取暖器回家,好不容易搬上四楼,结果包装还没拆就被两人说教一通,强制退货。一气之下她摔门而去,没想到走得匆忙外套忘了拿,冬天的冷风刮得她浑身发抖,最后只好逃到崔志平在医院旁租的单间。崔志平下晚班回来时已是深夜,本欲送她回家,万眷不肯,扑到他怀里后就再没松开手。
后来,万眷周末常来借宿,赵美兰万青松似乎默认了万眷的行为,但四人见面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地不提起。
这让崔志平感到脚底轻飘飘的,好像踩着棉花一样,是空的。
面对同住室友打趣问话什么时候搬出去结婚时,他更无措地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笑笑掩饰。
怀中女孩的身体是柔软的,温热的,真实的存在,然而他却常常错以为自己捧了一手心水中月镜中花。
万眷仿佛感应到崔志平的心神不宁,从被中伸出温软的手,捧住他硬茬茬的下颌,掰向自己,攀着他的身体仰起脸,咬住他的嘴唇。
崔志平一个翻身,将万眷压在身下,粗重的喘息声如汹涌的海水将她吞没。
抚摸,交缠,年轻的身体似乎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彼此需要,不可或缺。
最后他们交颈而卧,相拥入眠,用最本能的方式给予对方支撑与慰藉。
迷糊入睡之际,崔志平仿佛听见万眷在他耳畔呓语,“等......等......”
那声音不是乞求,更像是猎食中的猛兽给自己的告诫,要蛰伏,要忍耐,方能熬过黎明。
崔志平垂眼,借着微弱的夜灯光,发现怀里的姑娘眉头紧皱着,搭在他肩膀的手攥紧捏成了个硬实的拳头。
他心底一软,不禁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等来一个明朗,但若有她相伴,这就够了。
所幸,付出没有被辜负,时间有它特定的印记方式——万眷最先发现,赵美兰对崔志平的倚赖程度远远超过她和万青松。
整个康复过程中,赵美兰格外敏感,身体任何不适她都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弄清原因,这可苦了万青松,他一个写东西的哪知道赵美兰为什么突然胃疼,突然又胸闷,问万眷吧,万眷一问三不知;查百度后再转告吧,赵美兰压根不信,说他胡诌,闹到最后,赵美兰干脆打电话给崔志平,崔志平脾气好,总能抽出时间耐心地询问病状,分析原因,并提出合理对策。
长此以往,赵美兰不管哪儿不舒服,总会第一个想到“问问小崔,看他怎么说?”且经小崔医生诊断过后,不管哪处不舒服似乎都没那么不舒服了。
一次去骨科复检途中,赵美兰后脊骨突感疼痛,眼看上楼就进骨科医生办公室了,赵美兰非让万青松打电话给崔志平追问病因,气得万青松直喊,“你是看医生还是看女婿?天天打扰人小崔,也没见你喊人回家吃过一顿饭!”
赵美兰被说得面色通红,然而“喊小崔回家吃饭”依旧了无下文。
私底下,万青松跟万眷聊过这事儿,万眷问他,“怎么,你想喊人吃饭?”
万青松闪躲,“我没意见,主要看你妈。”
万眷看着他,笑出声,“咱们家的饭菜谁受得了,和尚庙炒菜还放酱油呢。”
万青松凑近掩声道,“我偷放的,你妈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以前那么倔了。”
万眷眯起眼睛,小声说道,“慢慢来吧。”
隔年的春天特别冷,倒春寒反反复复,天气迟迟不暖,流感变得猖獗,医院里护士医生连着病人一起咳嗽。
或许是被交叉传染到流感,崔大庆脆弱的身体没能捱过那个春天,经抢救无效,撒手而去。
崔大庆中风多年,身体早已疼痛不堪,无奈无法言语,最后意识涣散,护士说他走前闭上了眼,是解脱了。
闻信仓皇赶来的崔志平忍住泪,点了点头。
崔大庆生前时狐朋狗友众多,死后来探望的寥寥无几,老李叼着烟无声守他身边坐了一下午,老赵带着媳妇工工整整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
谢印林英携小茉莉前来吊唁时,小茉莉一眼认出“云宝姐姐”,林英拍了下崔志平的背,怪道,“也不知道带给我看看。”
万眷大方地回应,“不急,来日方长。”
崔芳芳没有回来,崔志平没有强求。
对于一个决心与过去割断的人而言,告知亦是打扰。崔志平不愿姑姑被过去所累,平静地接受了她的祝福:节哀。
丧礼办得简单,好在崔志平有过经验,不至于出错,万眷加班调休请假,从头到尾全程始终陪伴在崔志平身边。
灵堂守夜那晚,万眷倚在崔志平肩上聊起从前:“记得吗?你奶奶离开那次,方南山,许清晨,余小岛和我一起去看你,走的时候,你竟然给我塞回礼,你知道当时我多有难过吗?”
崔志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哽咽:“小眷,谢谢你。”
万眷歪头笑了笑,“别急着谢,攒一块儿,以后一起还。”
丧礼结束后的一个周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赵美兰让万眷喊崔志平回家吃饭。
没什么特别,非常简单的一餐饭,只不过四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凑齐了一家人。
崔志平没有太多时间悲痛,毕业像一道闸逼着他急急前行,不给他回头的余地。
六月说来就来,万锡把崔志平叫到办公室,桌台上放着一只牛皮信封,万锡点了点白色线绕圈,开门见山:“一个老同学,问我要人。”
崔志平不解。
万锡撩起眼皮看向这个得意门生,清了清嗓:“专业这方面肯定没我们厉害,不过嘛,医院在上海。”
说完手指一划,把牛皮信封推给崔志平。
“老师,我......”
“不要着急回答我,周末回去考虑清楚,周一告诉我。”
那天万眷刚好结束手头一个项目,获得了一个完整的周末。
两人决定去看望崔志平妈妈,彼时,她们已迁出星悦华府,居住在离小茉莉学校五分钟路程的一处学区房内。
谢印故意避开,腾出空间给他们。
原本这对继父子一直不对付,两年前谢印父亲心脏出现问题,需要做搭桥手术,可江城的医疗条件不够好,好的医院又太远,老人家经不起折腾,思来想去,文医大附属医院心外科万锡万一刀是最佳选择。可万一刀的号岂是那么好挂的,手术早已排到一个月后,谢印人脉虽广,找了一圈人硬是没拜托成功。后来还是崔志平例行探望母亲,发现她烦闷时,林英才说起此事。崔志平虽没说什么,不过隔日谢印便收到了手术通知。至此之后,谢印对这个继子多了几分尊重。
崔志平并不稀罕这样的尊重,但他需要。
唯有儿子变得强大,母亲的日子才能够好过。
年少时他义愤填膺地想过将来工作之后便让林英离婚,他自有本事赡养母亲,也负担得起小茉莉,至于那个男人,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为了小茉莉有一个完整的家,林英一忍再忍,后半辈子的心血几乎都花在了小女儿身上,可是啊,人生是多么荒谬,同一个肚皮出来的孩子,哥哥没让妈妈操过一点心,而妹妹却沉溺游戏,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网瘾少年。
是个雷雨天,气温骤降,万眷没穿外套,双臂有些发凉。
到家时,林英刚热了锅软乎乎的酒酿饼,一掀盖,滚滚热气飘散开来,热腾腾的。
一口小饼咬下去,万眷顿时浑身暖融融。
“好吃吗?”林英热情地看向万眷,自从知道眼前姑娘是小学家长会给她送棒棒糖的小胖丫头之后,林英不知有多欢喜。
“好吃,我能吃一锅!”
“不能贪吃,吃多了容易泛酸。”崔志平赶紧提醒她,“到时候又大半夜喊我给你热牛奶,说什么中和酸碱度。”
“然后我就打嗝了......”
三人一阵哄笑,崔志平问道:“茉莉呢?”
“她......”林英尚未回答,只听房间里突然传来愤怒的摔键盘声,“妈的,会不会用狙?”
林英脸色一沉,偏头喝道,“茉莉,别玩了,出来打个招呼,哥哥来了。”
“别烦我!”
林英再次提声:“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擦,什么鸟人!”
“当我小萌新呢,爆了你的头!”
......
这下,连崔志平脸色也变了。
三人面色尴尬之际,只听“噗哧”一声,万眷捂嘴笑道:“我印象里小茉莉还是个喊我云宝姐姐的小奶娃呢。”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神枪手了喂。”
崔志平没脸解释,林英面色更是难看。
万眷嚼完嘴里面饼,不急不忙喝了一口水,拉开椅子往茉莉房间走去,“我来瞧瞧咱们神枪手用什么狙。”
“别,她——”林英急喊出声,不用猜,那半句没说完的话是:她会爆了你的头。
“妈的,老娘惹你了,追着我打!”
“要不要脸,一个满编队欺负我个小姑娘!操!”
最后一个字刚爆出口,崔志平猛地站起身,“张芷茉,你给我滚出来!”
万眷赶紧隔空朝崔志平做了个压火气的姿势,哑声道,“我去看看。”
走两步回头又探手捞了个小饼,俏皮一笑:“真好吃。”
说完用肩挤开一道门缝滑进去,反脚一勾,合上了房间门。
“唉你——”
才说两字,小茉莉就没声儿了,可能被爆了头。
母子俩屏息听了一会儿,房间里静悄悄的,像是很安全,林英也就没再管。
青春期的孩子脾气来得快也散得快,除了打游戏时暴躁,其他情况下小茉莉倒也是个讲理的孩子,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好好跟儿子说。
从林英家离开时,窗外暴雨已停,乌云散去,西天角透出一抹清新的蓝色。
小茉莉粘住万眷不肯告别,“好姐姐,教教我嘛。”
林英好奇,“教你什么?”
小茉莉露出崇拜的眼神:“如何成为女枪王,连爆十八个人头。”
林英:.....
初夏雷雨过后的傍晚,空气格外清新,晚风吹在脸上清凉透爽,两人难得有这么大段的空闲时间,决定步行一段路。
江城这些年变化很大,两人边走边看,竟产生一种去陌生城市度假的感觉。
“等我们有空,一起出去旅游吧。”万眷说道。
“行。”
“找一个海边,我们什么也不做,天天睡了吃吃了睡,睡饱了就坐海边吹海风。”
“行。”
“我说什么都行,是吧?”
“嗯,行。”
“你这个人!”万眷气道。
“听你的,什么都行。”
万眷什么气也没有了,她低下头,兴致忽然变得低落,“答应得像真的似的,你连工作都还没定呢......”
崔志平看了眼万眷,努了努嘴,没说话。
“心里有事?”万眷问。
崔志平点头。
“去上海工作那事儿?”
崔志平错愕,“你怎么知道?”
“我瞧见啦,在你包里,那个牛皮信封底部印有医院名字嘛,你让我塞小茉莉礼物时,我看到了,好奇之下就看了一眼,你怪我吗?”
崔志平摇头:“不会,本就要跟你说的。”
万眷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崔志平,“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崔志平心下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胸口顿时感觉堵得慌。
万眷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扬脸问道:“你和阿姨是不是趁我不在说悄悄话了?”
“嗯。”崔志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妈说想抱孙子。”
万眷脸一阵飞红,“骗人!”
“当然是乱讲,”崔志平抿嘴笑了笑,“没房没车的,怎么娶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万眷小声道,“你知道的。”
“可是我想过,小眷,我想过无数次要怎样才能娶到你。”
万眷心怦怦直跳,脸羞得通红。
“你知道你家星悦华府的房子现在多少钱吗?”
万眷摇头。
“我查过。我曾想,如果把它买回来,我是不是能在阿姨那里换一个娶你的机会。”
“你......”万眷哽道。
“我家那套老破小如果出手,首付款不成问题,等我工作后,工资偿还月供,这样似乎行得通。”崔志平自顾自地说着。
引来万眷一声气笑,“那也得人家要卖呀......”
“你真傻,”万眷挽住他的胳膊,“你替我家买什么房子,怎么不考虑你自己?”
崔志平定声道:“我想的是,我们。”
“那上海怎么说?你跟我去吗?要是去的话,钱都用来买江城的房子了,我们在上海住哪?”万眷故意道。
崔志平低下头,抿住嘴唇,“刚才我妈就是和我说这事儿。”
“阿姨说什么?”
“她让我跟你去上海,她说既然我爸走了,她不想成为我的累赘,如今小茉莉长大了,谢印对她也算客气,不需要我时常来探望......”
“你放心不下。”万眷笑道,“我懂你的。”
崔志平心猛地抽紧,他张了张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不过,这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你从不丢下家人。”万眷摇了摇崔志平的手,“你以前不会丢下你的奶奶,爸爸,妈妈,妹妹,以后也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崔志平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我也不会丢下你的,”万眷笑起来,露出一整排洁白的牙齿,叫人好踏实,“你不要那么傻,你们学科文医大是最牛的,难得万主任又这么喜欢你,想栽培你,千万别为了我去上海,毁了自己前程。”
崔志平看着她,眼角晶亮。
“我呢,暂时也回不了江城,毕竟我刚入行,留在上海成长得快些,也能多挣点,我家那个情况你晓得,多挣一点总是好的。”
崔志平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以后我还是想回江城,“万眷又赶紧补充,“只不过我需要时间,说服我妈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证明自己没有错,我的选择是对的。”
万眷顿了一下,细微的声音散入晚风,点点全落进崔志平心里,“不管是回国,还是嫁给你。”
崔志平缓缓地抬起眼眸,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人,只见万眷盈盈笑着,像极了黑夜里照亮回家路的那抹月光。
“要不咱们就继续异地恋着呗,你看还行?”万眷歪了歪头,搭向崔志平肩膀。
“你不怕?”
“怕什么?怕你找小三?”万眷一副女壮士的无畏,哈哈笑道,“等你工作后,我就成了那个三儿。”
崔志平愣了愣,即刻大笑出声。
“你也不用担心我,这次回去后,我要开始独自做项目了,到时候,咱们的三儿会有一场大战......”
“异地恋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物理距离放大了人性缺点,具体表现在情绪需求难以得到即时满足,出现信任危机,对未来规划不一致,经济和精力严重消耗导致难以支撑,但这些挑战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深化关系的契机。”
“接受挑战。”万眷笑出声,“所以,我们需要约定固定沟通时间,及时分享情绪,创建共同目标,然后,”万眷朝西天角那抹蓝色看去,一字一顿道:“等彩虹。”
崔志平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嘴角噙着笑,眼里盛着一个美满的明天。
暮色渐渐收了尾,路灯亮起,拉出一高一矮两道步调一致的身影,他们牵着手,清浅的说笑声散落在温柔的晚风里。
“其实我才不稀罕彩虹呢。”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看过全世界最好看的彩虹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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