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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9 章
官鸢看着“舟渡”,走了神。
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如今难得清净了。
官鸢难得也想找人叙叙旧。
她轻轻叹了一口,雁回城已成了太久远的梦,她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他罪无可赦,也百般无奈。
“女帝。”
官鸢微微抬起眼,手腕上金色的龙纹,在太阳下舒展着。
官鸢抬眼,并未作答。
“姜忆苦可有消息?”
舟渡一顿,摇摇头回到。
“并未寻得。”
那一役后,姜忆苦便失了消息,连官鸢也无法得知。
他有意断绝与京城的一切关联。
可就连霁无和霁尘偶尔都会来京城看望一二。
官鸢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舟渡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站着。
官鸢扭头看向门外,屋外的凤凰花垂着枝桠,官鸢回过头来,她的记忆回复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也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只是偶尔她会怀念那段自由自在的光阴,而非站在红墙下眺望。
她的身影和一个小小的影子重叠。
那个年幼的女孩,被推上王位,被迫承起一切。
只是鸦面威胁,命官无力,她孤立无援。
这里的一切慢慢将她扭曲,异化。
她与曾经的自己。
背道而驰。
“舟渡,你后悔过吗?”
官鸢的眼神落回在舟渡身上,她看向他的眼睛,那是她唯一辨别的凭证。
只是她找不到,找不到那双古潭似的眼睛。
也不再有人,以那样的眼神的看着她。
只是在无数个回望的瞬间,她都会误以为站在身边的…是他。
舟渡只是回望她的眼睛,轻声一句,有如落羽。
“不曾。”
一生一世太长,曾以为的不死不休,不过虚妄。
官鸢垂下眸子,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半点相似也无。
所以,她从不会认错。
官鸢递给舟渡一封信,信有些陈旧,落脚微微泛黄,但看得出来,眼前这人是精心收藏的。
“有人托我给你的。”
官鸢挥挥手,将舟渡行礼后,缓步退下。
他的确有些好奇,但也只是一瞬。
想起如今王位上的人,舟渡微微勾起唇角,额心间一抹红痕,缓缓浮现。
*
次日,官鸢收到的消息,便是京郊大火,丞相舟渡身陨。
官鸢给舟渡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那是舟渡与她,最后的交易。
他无法再次违背自己的心,也无法违抗自己的兄长。
他在法阵的最后,结印做法,将自己的灵魂与舟行渊的灵魂置换。
用自己的命,还了他一生的恩情。
他最后是笑着的。
他这一生,也算值当。
年幼时,他被困在书卷之中,太过耀眼的兄长,以及无法承受的使命,而他所祈望的不过一碗翠玉竹酥酪。
少年时,他日日梦魇,那个法阵里困住的是三个少年,他双眼的黑布,心间的残血,无数次对神明的祈祷,无人听见。
青年时,他只是入京,作为舟家献给皇族的俘虏,虎视眈眈的众臣,深浅难测的景瑟,只身入虎口,一日无安眠。
他的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
哪怕情至深处,他也只是吻过她的指尖。
他所有的爱恨,都停在了那一刻,在刀剑刺入心口的前一秒,在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他嘴角轻轻颤抖,不成语句。
他连爱,都不曾说出口。
“鸢…”
“珍重…”
*
“舟渡”展开那一份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吾以吾命,换吾兄。”
舟渡,或许…应该叫他舟行渊。
他指尖轻轻颤动,那封信件,从他的指尖滑落,碰触到油灯,一瞬间付之一炬。
舟行渊连挽救都来不及。
“难怪…”
“难怪…”
熟悉的剧痛,从左胸口出传来。
一滴泪滑落唇间。
太苦了。
实在…太苦了。
他那蠢笨的弟弟,只为他做了一件事。
他用自己的命,为他铺就一条生路。
他没有通天的法术,不能洞穿未来的走向,他一次又一次的试错,反复走在一条路上。
他总是安静的站在他的身旁。
无差别的接受他的所有指令。
从什么时候起,他很久…很久…未曾听过他唤他兄长。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谋划这一切。
群狼环伺,饿虎扑食。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推向那条必死的路。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承受着他的无视与伤害。
他将自己看得太轻,以至于舟行渊想要补偿,才发现…无计可施。
他欠的太多。
而他已经不在了。
一个小小的木盒,从桌上跌落,那个木盒安静的躺在书桌上,他从未打开过他。
而如今,他却如此清晰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块小小的石子。
一个绿色的翠竹摆件。
一块琉璃碗的碎片。
以及…一块残缺的布料。
这四样东西,承起了舟渡的一生。
他行至尽头,官至宰相,拥有的也不过而而。
舟行渊记得那琉璃碗,那时他心情不错,一时兴起,为舟渡做了一碗翠玉竹酥酪。
他心心念念了很久,舟行渊一直知道。
可是,那晚,舟渡偷偷溜了出去,他一时心急,淮南江宴,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们不利。
舟渡再次出现他面前时,舟行渊松了一口气,那碗翠玉竹酥酪早已经凉透。
他一时不注意,将那琉璃碗打落在地。
舟渡只是安静的弓下身子,将残局扫净。
他的指尖被碎片划破,也是一声不吭。
他总是这样…将所有苦所有痛,独自咽下。
舟行渊已经不记得,那日晚上,舟渡背的是哪篇古书,他只是记得他的身影,与他相错,消失在黑色的夜里。
*
舟行渊也记得那块残破的布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舟渡。
他太小了,那样的冬,他是熬不过去的。
不知被谁舍弃在了路边。
舟渡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残/喘/的小兽,任何一阵风,都足以将他击落。
他随时会消失在这场雪里。
舟行渊蹲下身,将自己暖和的披风毛披风解下,裹在那小孩的身上。
“还能走吗?”
舟行渊用手轻轻擦去小孩脸上的灰,一双灵动的躲藏着星河的眼,含着一丝怯意看着他。
“你也没有家了吗?”
小孩点点头,舟行渊牵起那小孩的手,轻声问到。
“你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在这个世道,并不奇怪,更何况他还是个小男孩,最好不过招妹,盼妹,求妹。
小男孩又是摇头,舟行渊看向江上的渡舟,不绝的弦声环绕耳畔。
这就是淮南。
“就叫...舟渡吧。”
“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
“舟氏子,舟渡。”
*
景向阳坐在梨花树下。
这个季节,梨花几乎已经落尽了。
树下那张摇椅上,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膝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见到门前来了人,景向阳微微偏头,看清后,嘴角挂着一层笑。
景向阳认出官鸢,只靠一颗心。
“舍得来看我了?”
官鸢晃晃手中的酒,放在地上。
“好久不见。”
“那件事,我听说了。”
“嗯。”官鸢自顾自的打开了酒,景向阳动了动鼻子,笑意更甚。
“好酒。”
“尝一点吗?”官鸢嘴上说着,将酒壶递到景向阳面前。
景向阳微微抬手,官鸢会意将酒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知道你不会喝,没带你的份。”
“心肠还是一样的坏。”景向阳笑了笑,轻咳了两下。
“今天太阳可真好啊。”景向阳微微眯起眼,看向天光。
“我今天来时,看到了凤凰花。”
景向阳微微勾唇,笑着答到。
“可惜了,我没力气,为你摘下最高的一株。”
官鸢摇摇头,景向阳的眼角的红痣,成了他脸上最鲜活的颜色。
勉强吊起他一丝生气。
官鸢随手,递给他一株梨花。
“我记得这个时候,梨花都已经谢尽了。”
官鸢笑了笑,轻声达到。
“这点办法,我还是能想到。”
“就这点喜好,他们没有不满足我的道理。”
官鸢抿唇,低头错开景向阳的目光。
安静了一会儿,官鸢才发现景向阳已经睡去。
官鸢小心为景向阳盖好薄毯,转身关上了院门。
她知道,他为何执着于那颗梨树。
他说。
那梨树开花的时候,很像一场雪。
一次偶尔她问到。
“你还在等她吗?”
景向阳勾起唇角,仰面感受着温热的阳光。
“是啊。”
“我还在等她。”
官鸢称帝后数年,景向阳死在一个梨花繁盛的季节。
*
“姐姐,还要多久才好啊。”
姜思长高了不少,却还缠着官鸢,他的左手密密麻麻的蓝色纹路是他死里逃生的残痕。
“快了快了,别催。”
“可不行,今天约好的。”
“等你好久了,你再拖我就去喊我哥,看他说不说你。”
“知道了。”
官鸢合上最后一本折子,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真是麻烦。”
官鸢嘴上说着,眼角却带着笑。
姜思是为数不多可以牵动她情绪的人,她乐意他在自己身边待着,所以官鸢批折子的时候,只有姜思被特批允许陪侍,连姜愿都没有这项殊荣。
“你哥在弄什么呢?”
“还能弄什么呢,他的瓶瓶罐罐呗。”
“他就兴弄那个。”
姜思撇撇嘴,看着官鸢终于起身,连忙凑上前。
“衣服就不用换了。”
“你再搞这一趟,麻烦。”
官鸢照了照镜子,点点头,算是应了。
“走吧。”
她也好久没有透透气了。
官鸢远远瞧见姜愿拄着根拐杖,提着个小篮子往前走着。
“哥!哥!哥!”
姜思笑着跑了过去,姜愿转过身,寻声找着方位。
“姐姐也来啦!”
姜思懂事的接过篮子,然后转身朝官鸢招手。
官鸢眼眶微微湿润,笑着向他们走去。
“来了。”
几个小彩蛋:
*
苦月和无因原本是某位神仙座下弟子,苦月才华出众一直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知道的,都会夸上两句。
登上神位,对苦月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偶尔,苦月会觉得很无聊,他不喜欢天庭,不喜欢神仙,他更喜欢那些鲜活的人。
连苦月都说不上来原因。
凡间出了问题,神按道理是不能插手的。
可原本救世的紫薇星,迟迟未曾面世。
苦月的一个老朋友被连累着托了下去,听说他最后变成了一个老道士,触犯天道,彻底消失。
苦月和无因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但是两人追寻的道不同,苦月追了道,无因从了佛。
两人保持着断联的默契。
只是偶然,无因听说苦月犯了所有神仙都不应犯的错误。
他爱上了,原本应该降世的紫薇星。
实在是老套的情节,无因对待此等谣言,向来视为过耳云烟。
可是谣言越传越真,直到无因亲眼看见受刑的苦月,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苦月被剥去神力,罚至人间。
苦月的爱人被剥去紫薇星神格,生世不得善终。
苦月在尘世游荡了很久,也看着他的爱人,一次次轮回,相爱,结婚,生子,终此余生。
他们每一次,都没有机缘,每一次都不得善终。
只是这一次,苦月的爱人亲自找上了苦月。
听闻她那一世的名字--舟辛夷。
那时的舟辛夷已经怀上了爱人的孩子,只是她的爱人在战火中逝世。
没人知道她们做了什么交易,只知道有一位愚笨的仙,守着早已失效的约定,直至身死魂消。
*
姜愿当时受到门的污染,五感尽失,但是经过几年的静心调养,逐渐恢复了。
姜愿最后恢复的是视力。
他睁眼就看见一旁累倒的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屋里面寻了一圈,找到薄毯为两人盖上。
*
舟渡第一次见面对官鸢说了一句话。
“姑娘,自重。”
舟渡的意思并非官鸢轻贱自身,舟渡永远不会那么想官鸢,他只觉得官鸢太过珍贵美好,她希望她永远视自己为珍宝,不受苦,不蒙尘。
*
舟渡的头发,并非生来就是银色。
想当初燕秋来与舟辛夷共创藏渊阁,其本意是为了清理天下藏纳,吞深渊于人间。清白,公正,是藏渊阁的代名词。藏渊阁一时名盛,也曾为圣朝颁布过无数利民法策,当时红衣命官与鸦面都要仰仗藏渊阁的鼻息,只可惜中宫内乱,舟辛夷行错一步,鸦面篡权夺位,挟景瑟为木偶皇帝,舟辛夷被迫退离京城,固守淮南。舟辛夷与燕秋来埋下暗箭,选中徐江暗中扶持红衣命官,避免鸦面一家独大。
而数十年后,舟行渊才华尽现,鸦面忌惮,皇家为舟家赐下两杯毒酒,一杯给舟辛夷,一被给舟行渊。苦月赶来时,只能勉强保下舟行渊的命,舟行渊的银发便是那时落下的,身子也愈发孱弱,得靠药物维持。苦月无法救舟辛夷,只能看着她被毒瞎了双眼,在痛苦中,苟延残喘。
最后时分,苦月守在舟辛夷身旁,亲手送走了她。
皇家需要舟家的力量,却也忌惮舟家,舟家只得上供一人最为人质,年纪最小的舟渡是最合适的祭品,他不像他兄长那般聪明,也更好掌控。
为绝后患,鸦面送来了慢性的毒药,舟行渊将毒药打翻,求来了仙法伪造成舟渡中毒,离不开药物的模样,代价便是他的头发。
*
之前乾清宫姜无能活下来,有一半是霁无的功劳,她分担了他一半的苦痛,霁尘当时一直守在霁无身旁,他找了医师却毫无效用,最后只能在一旁念经书,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抚霁无,官鸢称帝后,霁无偶尔会来京城找姜思,两人会一起叙叙旧,再各走各路。
前生事归前生过,今朝路还看今朝走。
证缘托霁无给姜思传话,要他来寺庙还愿,要来两次。
姜思问为什么要两次。
霁无记不太清。
她勉强挖出那段回忆,磕磕绊绊的说道。
你要还一次,什么无果的愿。
还有一次,是你自己的。
姜思不解,但是还是乖乖照做。
霁无偶尔会向姜思八卦。
霁无问的最多的问题,便是那位传奇的女帝为何腰间总是挂着一只丑丑的红色狐狸。
*
当年秦止死时,手里的那只香囊并非出自官鸢之手,是舟渡拜托绣娘做的。他也拿不准官鸢的心意,但是他想这样也许能给他稍许慰藉。
*
姜忆苦年老的时候,头发都白了,也不知怎么摸进了宫来,官鸢才知道,他走了很多地方,他也知道了姜忆宁真正的死因。姜忆宁当时逃到雁回,偶然听到了景向阳的消息,她在前往京城路上,出了意外。
他还去找了长明阁活下来的人发现大家都过的很好,才放下心来。
他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于是决定最后见官鸢一面。
一天半夜,他还是戴着那副猫头鹰面具,半躺在宫墙上。
等着官鸢踏出宫门,抬头望月。
他提溜着一壶老酒,抬手问她。
“好酒啊,来一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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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舍不得,但还是要说再见了。
原本故事的设定,姜思会自尽死在那个法阵之中,而姜愿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可写到最后,实在不忍心。倘若这样,官鸢实在太苦,太苦了。
她行至最后,身旁空无一人。这样对她来说,太残酷。官鸢到了最后,她对在意之人的生死已经有了执念,她会赌上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换得一丝生机,我想这样的她,不会让她最后的亲人,离她而去。也算是她生活中难得的甜。
从雁回城的女侠到龙椅上的女帝,官鸢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很多,成长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她从没忘记过她的初心,她一直记得自己,来时的路。
也希望书外的大家,所有看我书也好,不看我书也好的宝贝们,祝愿你们行至生命的山巅,终不忘来路坎坷。
此书原于2023年夏日午的一个梦,如今梦已结束,但故事永远不会完结。
感谢自己,也感谢所有所有陪伴我一路走来的伙伴,谢谢你们。
因为有你们,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最后,谢谢大家,我们下次一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