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蒋沐凡猛然抬头。

　　那声音他就算是耳朵被杨鹤忠废了都能认得出。

　　是吴天良。

　　蒋沐凡蹭的一下站起了身，下意识的就想朝后退：“你要干什么？”

　　吴天良缩着脖子，站在蒋沐凡跟前搓着手，支支吾吾：“孩子……身体，身体好些了吗？”

　　蒋沐凡站在原地，警惕的盯着对方没有答话。

　　吴天良的脸在口罩下难看的笑了笑，他的声音很小，眼神也四处游走着，像是在躲着什么人：“……我能跟你聊一聊吗？孩子…”

　　“别叫我孩子，叫我大名。”

　　蒋沐凡冷声一句。

　　吴天良见蒋沐凡有答复，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蒋沐凡捕捉着吴天良的一举一动，也观察了一圈附近是不是又有一群类似于刘小龙的人。

　　等发现四下安全之后，蒋沐凡才开口问道：“你要跟我聊什么？是刘小龙派你来的吗？想要在我身上做文章来对付我爸？”

　　吴天良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的，凡凡……”

　　“别这么叫我……！”

　　蒋沐凡厌恶的厉声打断。

　　吴天良软弱的答应着：“好好…”

　　他下意识的想拽住蒋沐凡的胳膊，却被蒋沐凡躲过去了。

　　吴天良心知，上次刘小龙的事情之后，蒋沐凡对自己大概已经是恨之入骨了。

　　吴天良在尽可能不激怒蒋沐凡的前提下，卑微的说了起来——

　　“不是的，我是逃出来的，我从他们手里逃出来了，爸爸……不…不不，我，我！我没想着对付你，对付你……你那个……贺爸爸，真的，小蒋你听我说，咱们好好聊一聊吧，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好不好？”

　　吴天良说的每一个字，在蒋沐凡耳中都化作了某种令他作呕的神经物质，让他实在难以继续听下去，如果可以，蒋沐凡其实只想扭头就走，这辈子都不要跟这个人再见。

　　可吴天良现在是握在贺振华对立面那边人的手里的一步棋子，一步对贺振华还极具有威胁性的棋子，蒋沐凡就算再恶心这个人，在这个时候，他也得强忍着先把这个人要说的话听完。

　　“你要我帮你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

　　蒋沐凡紧捏着拳头，忍着他的满心厌恶道。

　　清了清嗓，吴天良把帽檐拉的低了又低：“我是不想再被那些人摆布了，他们叫我来策反你，来害你，还要我去害贺振华……如果我不愿意，他们就威胁我，要断我的手脚！……我实在不想这样，所以我才逃出来了，小蒋，你帮我彻底脱离他们，我要是能跟那边人彻底断了，那你就等于是在帮贺振华啊！”

　　蒋沐凡眼底一沉：“你叫我怎么帮你？”

　　见状，吴天良会心一笑，接而匆匆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不由分说的就塞进了蒋沐凡的手里：“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没有人知道。”

　　看着蒋沐凡的眼色，吴天良继续小心的说：“你要是现在有时间，你一会儿……就到这儿来一趟。”

　　蒋沐凡低眉看了一眼，接着一声冷笑：“我疯了？我怎么知道你这地方会不会有人埋伏着要绑架我？”

　　说完把纸条捏成了一团，转手投进了车站跟前的垃圾桶里。

　　蒋沐凡两手一拍，径直插进了兜里，对着吴天良扬了扬下巴：“如果你真的是诚心，那我的电话你记一下。”

　　吴天良到底是个年纪大的人了，还嗑了半辈子的药，脑子确实没有蒋沐凡灵光。

　　待他反应了过来，便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部老年机：“诶诶，你说你说，我记一下。”

　　“……”观察着吴天良这笨拙的一举一动，蒋沐凡隐隐地判断，这大叔蠢成了这个样子，估计也是真的单枪匹马的来找他了吧。

　　想到这里，蒋沐凡终是稍微放下了些警惕，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那是一个他不太用的号，那个年头市面上的黑卡很多，就是那种非实名制的电话卡，好多同学会买那种电话卡来上网，比自己的正规号码要便宜很多，而且价格便宜，三四十一张，也不会让家长发现。

　　蒋沐凡这个黑卡是章野随手送他的，阴差阳错一个机会，好像是打游戏充什么钱什么的，具体蒋沐凡也忘了，反正就是有一张，但他一直都没用过，这次留了个心眼，刚好用到了。

　　吴天良把那电话笨拙的存到了自己的老年机里后，跟蒋沐凡大眼对小眼了好一阵不敢说话。

　　这个缩头缩脑的中年男人现在要比自己几乎矮了半个头，现在他面前还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蒋沐凡在贺振华的伟岸之下生活了十八年了，如今是实在不能想象，这个懦弱干瘦的男人竟然会是自己的生父。

　　眉毛一挑，他有些不愿再久留的开了口：“还有事儿？”

　　吴天良抿了抿嘴，难为情的摆了摆手：“没，没了。”

　　蒋沐凡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吧，这号码我不常用，每天中午我会开一个小时机，你要有话讲就打电话。”

　　说着就打算扭头走人，可临了了又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叮嘱了一句：“但你打电话之前要提前给我发个短信打声招呼，我叫你拨了你再拨，我不想叫我家里人知道我跟你有联系。”

　　吴天良听完连忙答应：“好的，好。”

　　“……”思忖片刻，蒋沐凡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再好说的了，遂最后冲吴天良的方向又看了看，接而伸出了手指在空中不怎么客气的一点：“——不过你也最好带点有用的消息过来找我，我愿意帮你跟他们一刀两断，就是为了不变成我爸的一项弱点，所以你但凡是想让我做出一丁点对我爸不利的事，那你最好想都别想，这次，也就将会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马路上车流奔腾不息，吴天良这一身颓唐的装束引不起任何路人的注意，他如穿梭在阴影中的灰鼠一般躲闪着蒋沐凡的一字一句，颤着下唇，不敢再吭一声。

　　望着这样一个任谁在街上见了都想躲远点走的形象，蒋沐凡向后退了一步，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我只是要告诉你——贺振华永远都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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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公交车很快就来了。

　　蒋沐凡一句再见也没说的径直就上了车，把吴天良一个人扔在了原地，也不管吴天良将何去何从。

　　整体来说，蒋沐凡还是按时到了家的。

　　贺薇学校有晚自习，放学晚，家里这会儿就蒋萍一个人。

　　蒋沐凡到家的时候，蒋萍也刚回来，换了睡衣打算给家里人做晚饭。

　　他叫了一声妈，便有眼色的回了房间，快速换了衣服就出去帮蒋萍一起忙活。

　　最近这一段时间，蒋沐凡总觉得蒋萍的状态有点奇怪。

　　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蒋萍对自己和对贺白总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看着就好像是生了什么气似的。

　　对自己，蒋沐凡感觉倒是不深，他是尤其觉得蒋萍对贺白意见颇大。

　　从前，贺白都是周末回来，蒋萍每逢周五都会做点好吃的，然后给贺白提前打通电话询问儿子回家的时间。

　　一看就是满心欢喜的迎接贺白回家的模样。

　　但后来，因为蒋沐凡总跟贺白闹别扭，所以贺白有时会拿学校忙当借口，很多时候就不回来了，而蒋萍知道了，也总会失望的念叨半天。

　　然而现在这些情绪通通都没有了。

　　不仅没有了这种小兴奋的情绪不说，甚至蒋沐凡还有的时候能听到，蒋萍用那种类似于不乐意的语气，跟贺白抱怨“你怎么又要回来了”？

　　其中缘由蒋沐凡一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怎么，大哥常回家难道不好吗？家里五口人，周周都能团聚一起，难道不好吗？

　　这个问题他几次都想旁敲侧击的问问蒋萍到底贺白是怎么招惹她了，一天到晚又不想叫贺白回家，见了贺白还要冷个脸的不理人家的。

　　可结果有几次他刚找机会把口张开，就被蒋萍的冷漠给怼回去了，要么就是说让他少问，要么就是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蒋沐凡那时才反应过来：得，好像自己这会儿也有点招人嫌。

　　他把贺白和蒋萍这样说话相处的别扭方式看多了之后，最后实在还忍不住，私下问了一次贺白。

　　结果嘿，贺白也只是摆摆手，笑笑闭口不提。

　　蒋沐凡砸巴了砸巴嘴，一整个无语。

　　无法，他也就只能看着眼色，夹着尾巴做人了，就比如这个时候，能不招惹蒋萍就不招惹蒋萍。

　　晚上蒋萍熬了南瓜粥给孩子们喝，想着再炒两个小菜。

　　她想着晚上可能就她和蒋沐凡贺薇三个人吃饭，所以做的也就简单了些。

　　这两天学校快要期中考试，是会也多事儿也多，蒋萍本来也就有点懒得大张旗鼓。

　　这会儿她手里肘了个土豆，正站在水槽跟前不紧不慢的削着皮，趁着这个功夫也让大脑跟着放空了一下。

　　但放空了没两分钟，一股烦心的思绪就涌了上来。

　　当妈哪有容易的，还一当当了三个孩子的妈，更甚，还当了俩儿子取向都不正常的妈。

　　蒋萍最近偷偷看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书，科普类的，社会新闻类的，还有小说等等，但也怪她境界不到，还是怎么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这样。

　　毕竟这样太苦了，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啊……

　　想着想着，蒋萍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

　　动静一出，蒋沐凡在一旁就敏感的耳尖一动，从餐厅假装若无其事的端着杯水就出现在了蒋萍身边。

　　“妈，我来帮你吧？”

　　蒋沐凡把水贴心的递到了蒋萍跟前：“回来还没歇呢，你喝口水，土豆我来收拾。”

　　蒋萍回神，茫然的“啊？”了一声，接着淡淡的一笑：“没事，简单，妈妈来就行。”

　　蒋沐凡在厨房左顾顾右盼盼，忽然看到了蒋萍新买回来的绿叶菜，就放在一边的台面上。

　　“那个小青菜是晚上要吃的吗？我给洗了去。”

　　颇有眼力见儿的，蒋沐凡把声音放的软软呼呼。

　　“……”

　　那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到了蒋萍心里，是一阵发酸拧巴。

　　蒋萍抬眼望了望蒋沐凡没答话，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说实话，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内心平静过了，因为贺白和蒋沐凡的事，她是课也上不好，觉也睡不好。

　　这之前贺白好像还算听她的，让贺白离蒋沐凡远远的，贺白还真就好长时间呆学校不回来了。

　　但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贺白又一天到晚的，把他这心肝弟弟挂到了裤腰带上。

　　贺白存的什么心思，自己现在是清楚了，但蒋沐凡又是什么心思，蒋萍还不能保证。

　　所以蒋萍夜夜辗转反侧的猜啊猜啊，是越猜越觉得这两个人怕是真的两情相悦了……

　　一想到这儿，蒋萍就头大，甚至都不敢想晚上的那间次卧里，这两个人能干出什么事来……

　　如今蒋萍却是进退两难。

　　这个节骨眼凡凡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会儿又要临近比赛，蒋萍一百万个不敢妄动，怕蒋沐凡会敏感，更怕会影响蒋沐凡比赛。

　　孩子命苦，没能生在自己亲生父母跟前，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寄人篱下，那未来的每一分钟，他都得被这样的不安所折磨着。

　　孩子也不容易，活了多久就弹了多久的琴，如今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孩子难过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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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题难的蒋萍觉得自己都快要患上焦虑症了，她虽说年纪大吧，但也是个小的时候被父母当大小姐养，嫁人了被当长公主宠的人，啥时候发过这愁？受过这罪？

　　“……”

　　蒋沐凡在一旁把蒋萍这幅谁欠了她钱的样子看了半天了，终于是忍不住的清了清嗓子——

　　“……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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