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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凉亭
解依山教训了小辈一通生死看淡,摇摇晃晃饮着酒向南而去,潇潇洒洒迈过了乐游山门,飘然离山。
他先走了,师长陆陆续续离席,张翠微看着座首座尾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和韩香絮一起离开了。何元初左右看了看,如坐针毡,她噌地起身,道:“活着的人不会没有心,没有心就死了,所以小阁主说的肯定不对。”
说完,她忙不迭地跑远了。
又坐了很久的傅东风倏然起身,手掌扶着案台,看向目不斜视的楼夙,歪了歪脑袋,笑道:“干坐着有什么用?”
楼夙茫然问道:“不然去干什么?”
“下山玩。”傅东风将手伸到他面前,示意他牵着,楼夙犹豫再三还是给了他手,问:“去哪?”
“走就是了,你还怕我卖了你不成。”傅东风眉峰上挑,瞧着心情真的还不错。
未断同感,即便是楼夙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这太奇怪,无论是得知他是千里烛的身份还是后来说到小阁主身上,都不是愉快的事,好像是从小师姐说了“人不会无心”的话之后,傅东风心情才转好的。
他心情很好,楼夙不由自主掀起唇角,又问了一遍,“去哪?”
“之前跟你说,这时节红叶满山头,我们去渝州看红叶去。”
楼夙记得和他有过这样的约定,想了一会儿答应了。
“师弟,带我飞。”傅东风大大咧咧地站在乐游山门前,不能修习仙法真是好,什么时候都能当借口。
楼夙无可奈何,乐游山距渝州千里之遥,逼傅东风自己想办法也不是没有,缩地千里他就有件现成的法宝,但楼夙还是让他站在了藏幸剑上。
穹下苍冥,云气翻涌成海,奔腾向更远的天际,耳畔有声,身前的人挡着迎面凌厉的风。
楼夙穿了件天青色衣衫,风鼓着袖袍,鸦鸦的发与风纠缠,傅东风就想起了在天子城说的结发,并非他自作多情,但他和楼夙这叫什么关系呢?如今是理不清了。
“无心无情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随风而逝,楼夙像是没能听到。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到了渝州城。
天色已晚,看红叶晚上是看不成了,只得暂找一处客栈歇下。
两人共处一室,是傅东风决定的,楼夙没有异议。
回到房中,楼夙惝恍间想起傅东风问他的话,虽说在乐游山上答过一次,想来是傅东风不明白。
“私欲是人与生俱来的。”楼夙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说道:“我是你的私欲。”
自说自话的楼夙怔然一瞬,继续道:“就连大师兄你这样把民生疾苦放在最前的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地偏向不伤害我或是对我有利的方向,不是吗?”
傅东风想否认,被他堵了回去。
“杀李还真后去不惜己身去天子城,后来破护龙阵,双月境让我置身事外,知道我在神京后压抑相思不来相认……种种事宜都能窥见你对我的维护,这就是私欲。”
“而我做了什么?仙门成立守约卫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但是你别忘了,这对你而言并不是件好事,意味着有那么一天,姬如要除掉你,守约卫都听她号令。”
楼夙沉着冷静地说:“在做这些事前,你不在我的后果考虑范围内。”
傅东风面无神情低眉敛目,昏暗的烛火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到了轻笑声。
“你说的无心无情,就是一心为天下公,不存私欲?”傅东风问道:“那以我的身份,只要活着终究是隐患,你杀了我岂不是更为天下公?”
“解开奏长生,杀了我,岂不是少了一桩隐患?”
这是什么话,楼夙闪避他眼中的疑惑,匆匆回道:“你别说气话。”
“你没有断开与我的同感,自然清楚我说的是不是气话。”
不是气话,但这太奇怪了,就连入无情道的解依山都不能免于背负乐游山的责任,楼夙是乐游的小师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大师兄下杀手。
“楼夙你现在不肯承认,。没关系。但你所说的助姬如与仙门互相约束的行径是你十七岁下乐游山,入大燕朝堂为燕秋衡奉上的计策。”
“你是因为我离开的乐游山,也是因为我说的,但愿太和山之后,凡尘百代在不受仙门掣肘,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太和山挟皇室欺压万民。”
傅东风欺身向前,手掌覆在楼夙的面庞上,温和又有力,“你说这是你公而忘私,无心无情之兆,在我看来,这是楼小夙始终为我存留的私欲。”
楼夙想反驳,又不知从何反驳,口舌上他确实笨拙。
傅东风见他说不出话来,扬起笑脸,捧着他的脸抵着额头道:“明早登山看红叶,早些休息。”
红叶山上霞光初照,傅东风和楼夙已经在山顶了。
晨起鸡叫他们开始登山,傅东风之前来过渝州,时日太久忘了这山叫什么名字,但记得山上有座寺。
楼夙问起,他道:“红叶山上红叶寺。”
一听就是胡诌的,楼夙不计较。高耸如云的石阶向上蜿蜒,山顶红叶遮掩在云山缭绕中,依稀间听闻鸟啼清澈,钟磬音阵阵。
他们到山上后,山寺大门前有个穿道袍的小童在扫门前落叶,凡尘庙宇的道士和仙室山的和尚全然不相像,凡尘气十足,大清早见了人没睡醒似的揉了揉眼,稽首拜过客人。
傅东风还礼后问他,“山上观景哪里最好,我和兄弟初到渝州,听闻此时红叶满山,但求个观景地,一饱眼福。”
“……哎?”小道童难掩讶异的说道:“来看红叶的吗?红叶仙诞辰日,这么早不是为了头柱香来的吗?”
“红叶仙?”傅东风抬头看向寺门上的大字,果真题的是“红叶寺”。
这下楼夙有些不确定傅东风是歪打正着还是知道这里本就有个红叶寺。
“今日是红叶仙诞辰?敢问这红叶仙司掌凡尘何事?”
“红叶寄情,才子佳人一线牵,当然是姻缘情事。”道童清脆的声音理所当然地说道,他轻眨眼,没明白眼前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但他们来问赏红叶的观景台,小道童给他们指了路后又去扫山门了。
楼夙问他,“看红叶还是求姻缘?”
“……你想求姻缘?”傅东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意是来散心的,红叶仙实是意外,他们不需求姻缘。
“看红叶。”楼夙道:“还是看红叶吧。”
观景台是一处八角亭,亭下四幕挂了红绸,红叶寺观红叶,红叶仙求姻缘,如此喜气的布景倒也不显突兀。
两个闯入凉亭的人一坐一站,傅东风面向亭外看,亭子居于高处,亭下丘壑起伏,入目层林尽染,萧瑟秋景极妍处,两侧间有一山道,络绎不绝的人正向上走来。
亭外侧临近沟壑的地方也种了两株矮枫树,矮枫枝叶探进亭下,似是招手的舞女。
山岚雾气向上而来,清晨朝霞不见,乌云罩顶,瞧着有一场瓢泼大雨。
傅东风将手伸出凉亭外,星星点点的雨落在他掌心,滴在红叶上。
他问道:“这是不是不祥之兆?姻缘仙子诞辰,天公不作美,莫不是来求的都要成痴男怨女,日日以泪洗面?”
“阴雨天不辞山高贺仙子诞辰,仙子感其诚,自该让他们顺心如意。”楼夙顺着傅东风的话说下来,却听傅东风道:“这么说来,我可得去求一求,说不准仙子给我一桩好姻缘。”
浑话说得多了,楼夙不为所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
忽听亭外撑伞男女笑着指着两侧的红叶树道:“该不会这两棵树就是红叶仙子的真身吧?我们拜一拜,说不准仙子能显灵保佑我们良缘永结!”
楼夙和傅东风不出声,却听外头两人惊讶呼声。
“呀,红叶仙子真的显灵了!”
仙子道:“你二人所求,本仙已尽数知晓,来来来,这两片红叶赠予你们,且行且珍惜。”
那对有情人欢欢喜喜接了红叶,谢过红叶仙离去了。
听到红叶仙第一句话后,傅东风就知道她是谁,好奇问道:“红叶仙给他们的红叶上写的什么?”
“写了‘姻缘岂是红叶造,霜染鬓发情自昭’。”
褚欢掀开遮目的红绸,啧啧两声道:“老熟人了,还以为山中凉亭,红绸避雨,里面的两个人该是何等旖旎风情,怎么是两个败坏风月的人!”
风月情事哪有败坏一说,这人素来说混不吝。
“褚欢前辈怎么到这儿来了?”傅东风道。
“红叶仙就是我,我就是红叶仙,这就是为我办的诞辰,我怎么不能来?”
楼夙道:“红枯山书楼所记,褚欢前辈的真身是一树桃花,并非红叶,怎么会是红叶仙?”
“年轻人,不要死读书,书都是人写的,真真假假,当然是著书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
褚欢锁眉皱脸,解释道:“早年间有个道士觊觎我的美貌给我取名为‘桃花’,那时候天真无知,逢人逢妖说自己叫桃花,后来红枯山著史书的就以为我是桃树精,之后就没改。”
“所以你真是是这座寺庙供奉的红叶仙?”
“对啊。那道士将我供奉在此,种了满山红叶将我的真身藏匿其中,作为交换,我保他道观香火永继。”
褚欢为难地说道:“三年天灾,香火断绝,好不容易救活了这山红叶,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背信?”
楼夙郑重道:“不算。但是道士种了满山红叶,这些红枯山的史书上都没写。”
“莹嫇那丫头的第一任夫君入魔死于她手,恰好成就了她红枯山掌门的地位,这些不也没写?”褚欢无所谓地摊摊手,心说这年头缺心眼的信什么不好,信那几本藏起来不让人看的书!
活该他痛苦忍耐,自寻离别苦。
傅东风头脑发昏油然感慨,“红枯山不愧是仙道风月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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