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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食荤尼
桐叶观里,我说明来意,又让流朱见过舒太妃。流朱赶忙上前,“奴婢流朱见过舒太妃!给太妃请安了。”她说着欲跪倒参拜。舒太妃淡然摆了摆手——“免了吧!”
我亦搀住了流朱:“太妃不是外人,道观也不讲那些虚礼。”
“是!……”不知为何,在舒太妃静静的眸光注视下,流朱讷讷红了脸。
我有些好笑,向舒太妃道:“母妃,流朱初次见您,有些认生呢。”
舒太妃淡然笑了笑,只向流朱道:“听玉隐说,你每月都去甘露寺去看望你的旧主?”
“是。”流朱低着头轻轻的答。
“你臂上挎的拦筐里,装的物事也送给你的旧主的吧。”
“是。”流朱越发脸红了。
“天色不早,赶紧去吧。”
“是。奴婢这就拜别太妃。”流朱说着,身子微曲,算是礼过。退了两步,转身向外走。我转头见她挺着肚子,踽踽而行的样子,好生不忍。只听舒太妃笑了笑道:“玉隐,你是不是要随她一起去呢?”
“母妃,”我有些踟蹰,最终还是道,“玉隐去去就回,绝不多做耽搁。”
“去吧。”舒妃无奈摇了摇头,“你只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就好。”
“是。玉隐拜别母妃!”我福了一福,转身也出了桐叶观。只见外面一株老槐树下,流朱静静站着。斑驳树影摇晃着笼在她身上,有些朦胧恍惚的落寂意味。
“咦?”我稍稍发愣,忙快步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笑道,“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在这里站着,难道猜着我会出来?”
流朱抿嘴儿一笑,面上略显得色:“哼,你要不出来,看我以后还认不认你这个妹子。”
“哟!……”我气笑了,“你去看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非要跟你一起去?”
“你说为何?就为我现在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你敢说,你偏不陪我去么?”流朱依旧得意。
我气的不再理她——脚下的小径周旁,野花烂漫,树影无边。鸟声细细碎碎,十分悦耳。流朱又是时候的叙叙提念起了她的小姐。
她的小姐现在很可怜,身边只有瑾汐一个人伺候。瑾汐虽然忠心,毕竟分身乏术,力气有限。且从前是甄嬛宠奴,没干过重活。现在干的活可就多了——里外扫洒,担水洗衣,劈柴做饭等等。一日两日还行,日子多了,也够受的。虽她忠心谨慎不减从前,然终日劳碌,脸上不免也挂着倦色。甄嬛体恤她,不得不亲力亲为也干些小活儿——自己洗脸梳头,穿衣提鞋,出去采些林花茶瓶等等。
她有心再雇个尼姑分担一下瑾汐的劳累,可是即便给出不菲的酬劳,也没一个尼姑肯为她效命,反而越发白眼唾弃于她。此事捅到静白那里,静白更是怒不可遏,越发想法子欲挤兑走她。刻意攒了一大筐的脏污衣服——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丢给甄嬛,命她去洗。若是不干,立刻滚蛋。还天天命她去拾柴,拾不满两筐,就别回寺。……
这下子可难为坏了甄嬛主仆,流朱有心帮忙,可她月份见高,弯腰困难。且她如今是清河王府的仆婢,甄嬛也不敢使唤她。只叫瑾汐告诉她,做好一件事就行……
流朱说到这里,突然嘎然止住了。我不解,问她何事?流朱却吞吞吐吐。我不屑的看着她,冷笑了下:“你要不想提,我难道还非知道不可?”
流朱讪讪的笑了:“也没什么事,就是托我能在山下给她找个能干杂役的仆婢……可是,这哪那么好找?”
我点了点头,轻蔑笑了笑:“你与其帮她找奴才,不如告诉她入乡随俗——既然出了家,就安分守己的修行,该落发落发,该念经念经。这比什么都强。”
“可是,小姐还这么年轻……”
“路是她自己选的,谁逼她了么?”
流朱哑然无语了半晌,却笑道:“还真巧,小姐现在可算找到了个肯供她使唤的人。”
“哦?”我诧异不已。
“原是个寺里的女尼,法号静安。不过这静安可是不安分,据说在十年前受不了寺里的清规戒律,跟个男人偷跑了,都怀了身孕。可那男人家里容不下她曾是个尼姑,骂她□□下作,待她生下了孩子,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她没有办法又回到甘露寺。静白本不想要她,禁不住她涕泗横流的苦苦哀求,这才勉强再次收留了她。却不将她当普通尼姑对待,只让她在寺里干些杂活,相当个杂役,勉强维持生计。……”
“别的寺尼不受小姐收买,因为她们在寺外无牵无挂。而那静安不同,她小女儿阿奴如今有十岁了,村里人听说她是个尼姑生的,都嫌弃她。如今静安的男人又娶了一房新老婆,跟新老婆有了三个孩子。村里普通人家里口粮不多,新老婆又煽风点火撺掇,那男人勉强不把阿奴赶出来,对她也十分的冷淡,连饭都没吃饱过……”
“原来如此,那静安肯定是为了女儿,才为她所用了?”
“嗯。……”
/
十多里的山路,因流朱有孕,走走停停了三四个时辰,直到下午日头偏西时,我和流朱才赶到了甘露寺。没有进寺,在寺外的树林里遇到了甄嬛。她还是一身僧衣,所不同的是把头上的僧帽摘了在手中把玩,一头乌发如水披泄在背后。她身边还有个女尼,手里拖扯个筐子,正在拾柴。
我开始以为是瑾汐,仔细一看,竟然不是。略一猜想,便知是静安了。静安一面拾柴一面陪甄嬛聊天儿。
“我真是幸运,能遇见娘子您这样的好人。不然的话,真不知我和阿奴该怎么活下去。娘子真是观音菩萨转世……”
“是么?”甄嬛只是昂然背着手,迎风闲步,“你这么看我,可惜寺里的那群尼姑并不这么看。”甄嬛语出冷傲。“从前宫里人人相争,跟红顶白也就罢了。我竟没想到寺院里,也这般不堪。我并不曾得罪她们,她们何以一个个轻蔑欺侮于我?”
“左不过娘子年轻漂亮,又伺候过皇上,她们嫉妒呗!”静安脸上露出个猥亵的笑容,“娘子有所不知,她们这群尼姑里,有多少人连男人的衣裳都没沾过……”
……
我听那静安说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头。方才听流朱诉说她的不幸,心里还对她心存怜悯,但听了她这话,心想这尼姑果然下.贱。
说话间,静安手底的柴筐已然满了,她殷勤向甄嬛请示道:“娘子,您看这么多够了么?”
甄嬛满意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递给静安:“把柴筐拉到寺门口就没你的事了。这些碎银你拿着,明日给我送个烧鸡上来,其余的给阿奴做衣裳穿吧。”
“是!多谢娘子赏赐,多谢娘子赏赐!”静安接过碎银,磕头有如鸡吃碎米。
甄嬛不欲再理她,溜弯儿也溜得差不多了,转身想回寺,却看到我和流朱在离她数丈外的地方站着,不禁一愣。
“小姐!”流朱挣脱手臂,向甄嬛蹒跚走去。甄嬛迎她两步,软语道:“不是叫你没事别来么?月份都这么高了,若磕着摔着怎么好?”
流朱欣慰一笑:“小姐放心,我没事的。您看谁来了?”她说着,转过身来。
我有些尴尬,有心走开,可手里还提着流朱的提篮。于是冷冷转了个身,悠然面向西风斜阳。
侧面里,甄嬛扶着流朱缓缓走近。“玉隐,你来了?”甄嬛轻声道。
我愣了愣,竟不成想,她会叫我一声玉隐。只冷叱了一声,并不言语。
甄嬛轻叹了一声:“纵你从前对我有多少恨,我如今已落到这个地步,你难道还不能释怀么……”
她的话有如林间的西风,拂过我的心头,软软默默。我一时竟有些心软——难道长久以来,是自己太过记仇了么?转念又想起舒太妃的话来,心中不禁一紧。转身冷然对着她,将手中提篮递了出去——“这是流朱带给你的东西,你且自己拿着!”
甄嬛看了看那提篮,并未伸手接着,苦笑了下道:“你竟还是这样恨我。难道忘了,从前我也曾想对你好过?不过,我现在也明白过来——再怎么对你好,都不如给你该有的身份。从前,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你倒是接不接着!?”我怒道。
流朱见状,连忙伸手接了提篮,央求我道:“你难道不能听小姐说几句心里话再走么?”
“不能!”我斩钉截铁,冷笑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自己落难,才知反悔,不是太迟了么?”
甄嬛眉心一跳,几乎发作出来,还是忍住了。“我如今若非落难,又怎有机会反省从前?看来,你终是不肯给我个机会了。”
“你又何尝给过我机会?”我毫不客气。
“我没给过你么?若非对你还存了一丝姐妹之情,从前在宫里,你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甄嬛亦冷冷。
“呵,是么!”我越发讥讽了,“你给我苟延残喘,卑躬屈膝的机会活着。如今你也活着,可需要向我卑躬屈膝么?”
甄嬛低头哑然了。
“浣……”流朱急的喊了个浣字,却嘎然止住了,“你究竟怎样才肯原谅小姐?你和小姐身上,毕竟有血缘之亲!……”
“是么?流朱,你听好了——要我原谅她也成。她如今也是罪臣之女,还是妾室。若她肯向从前我伺候她一样伺候我,为我这个嫡女穿衣拾鞋,梳头匀面。早晚趴在地上请安,我便肯原谅了她!否则,这辈子也休想!”
“你!……”流朱一下子呆住了,轻声道,“小姐毕竟长你一岁,怎能伺候你呢?”
我微然一笑,看着甄嬛缓缓道:“妾字,上面一个辛字,下面一个女字,意为有罪的女奴。妾室的女儿,就算拿来伺候正室,也不为过。甄嬛,我让你来伺候我,你可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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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里没提到食荤这回事。好吧,我承认我在黑嬛。
文中最后一句,只有长期跟读下来的,才能体会。这句曾经在训仆一章里,甄嬛对曾经的浣碧说过。这些话虽然不见诸原著,但以甄嬛享受玉隐十多年细心伺候的种种心安理得的表现来看,她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