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孽海记

　　一夜北风停。

　　大魏不曾见过这样翻脸的老天。

　　昨夜还是凛冽大雪，第二天骄阳如火，城内外的积雪迅速融化，洛阳城到处都是水渍。

　　崔若愚巡城的时候，让人清理积雪和积水，已见到不少人摔伤，她又让洛阳的医户把一些廉价但治伤常用的药物准备好，供给伤者。先治伤，后付钱。

　　她也略通医理。医术跟终南山上的药王当然不能相比。药王能治一些玄之又玄的病，她只能看一些刀剑伤，摔伤崴伤。

　　崔若愚点名的药都是常见药草，穷人可以自己去山上采，有些余钱的人便去医户买。倒也相安无事。

　　洛阳城内外的人察觉不到这秩序如何维持的，只是觉得安心。

　　人一闲，就开始有各种各样的故事。

　　眼下流传最广的是，江山换主的故事。理由是，从大雪突然转炎热，应该是火德王朝来临。

　　可曹魏是土德，即便是换主人，也应是金德。如何轮到火德王朝登场？

　　于是人人就开始寻找火德的王者之选。一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后来，竟成了半公开的游戏。

　　再后来，谜底竟然落在了司马昭的嫡长子司马炎身上。

　　司马昭并没有任何表态。崔若愚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但曹髦却不这么想。

　　崔若愚带着兵马巡城，巡到城西山下的时候，看到人群熙熙攘攘，群情汹涌，似乎有争执。

　　崔若愚骑着高头大马，能越过人群看到包围圈里的情形。

　　是一队卫兵跟一批农人起了争执。

　　崔若愚策马走进去，来到卫队和农人之间。

　　“什么事？”她平和地问，但威仪和强势已经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她看清楚了，是天子的卫兵。

　　是曹家拨给天子的。

　　那些卫兵。他们天生就惧怕长官，崔若愚正是他们的长官之一。见到是巡城兵的实际统帅，他们便有些紧张。

　　农人有不少见过崔若愚的，便就抢上前去，“大人！大人！我们上山去采药，祖祖辈辈就是如此。前几天积雪突然融化，我们不少人都摔伤，上山采药呀，也是官府允许的。采了这么些天了，这些大头兵突然来设了关卡，不准我们上山。大人！这没有道理呀！”

　　卫兵的头头闻言恼怒，走上前去推搡那老农人：“老家伙！嘴里干净点！”

　　那老农被推倒在地，群情再度汹涌起来。卫队虽然穿甲带矛，但是农人数量有绝对优势，卫队也不敢随意抓人。

　　崔若愚出言喝止了愤怒的双方。她下了马，下意识地按着腰间长剑，缓缓地穿过人群，来到卫兵和农人中。

　　这几步路，走得崔若愚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是围观的人群，是被欺压的老农，是被带领外出的卫兵。

　　威压四方的长官是太学夫子，是钟鹤，是司马师，是姜维，是杨长史，是马将军，是卢夫子……

　　如今是她。

　　崔若愚心中有些悲戚。初来时十五六岁的少女，无助、懵懂、恐惧。青年人的活泼开朗，愤怒冲动。到如今的平静且孤独。

　　她又想到司马昭。他一路走来，不见了父亲，不见了兄长，不见了故交，不见了部下，他每天坐在那能牵动天下的长官之位，去喝止形形色色的人，去解决形形色色的矛盾。

　　他是不是也一样孤独？

　　崔若愚把这些奇怪的念头压制住，也把那已经习惯的威严压制住。她不想训斥和威压任何人，因为她记起了自己的来路。“此山一向任由农户上山采药。怎地今日来封山？”

　　卫兵见她脸色缓和了，便说：“崔大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此山不可再采药，要充入国库。”

　　人人都议论纷纷。

　　崔若愚不假思索地说：“大将军怎会允许此等命令发布？”

　　司马昭知道这座山的事，如果要封山，应该会提前知会她。

　　旁边的农人又叫开了：“就是！就算要设关卡，也该早些告知我们！现在突然说封山，我问你们，家里没存草药的，摔伤了怎么办？那些已经进去的，出来的时候难道还要纳租不成？”

　　卫兵凑近崔若愚，轻声说：“这是天子陛下的命令。”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天子并没有跟大将军商量，就做了这样的行为。所以崔大人作为百官之一也不知情。

　　既然大将军不知情，那，他们卫兵在这件事上就很难占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和土地，都只认大将军司马昭。

　　崔若愚垂下视线，又抬起眸子看那士兵。

　　那士兵顿时有些面红耳赤。他之前也见过崔大人几次，这次一步之遥看她，才知道她这般美貌。他连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你可有天子的手令？”崔若愚问。

　　卫兵为难地摇摇头。

　　崔若愚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知道了，曹髦就是想让这些卫兵来捣乱的，又故意不给手令，如果被司马昭追究起来，也好开脱。

　　“你们走吧。没有手令，我自然是要阻止的。回去吧。”崔若愚淡淡地说。

　　推翻皇帝的决定，似乎不需要考虑太多。崔若愚也早就养成了不要过分考虑后果的习惯，如果一直要等万全之策，一直不行差踏错，那不如什么也别做了。

　　眼下百姓需要进山，那就先推翻皇帝这奇怪的命令。

　　卫兵也知道崔若愚这是要放过他们。既然皇帝也只是想拿这些百姓出气，恼了这些人传的江山易主的热闹，同时又拿他们这些卫兵做棋子，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跟崔若愚做对。

　　卫兵看了看周围，低头向崔若愚行礼，带着队伍离开了。

　　农人中响起一阵欢呼。

　　崔若愚没有回头看，她直接登上了马，带着巡城官兵继续巡下一处。

　　午时，她吃着饭，深觉没有滋味。心里总忍不住想着司马昭。总怀疑他是不是正孤独可怜地被文武百官谩骂。

　　她草草吃了几口，放下饭碗，跟一起吃饭的官兵们约好明日巡城时间和计划，就上马直奔皇宫城门外。

　　司马昭正散朝，坐着步辇往皇宫城门处走。

　　远远就瞧见了马背上安安静静的崔若愚。

　　他心跳都停止了，呼吸也停滞了。

　　她骑着马，穿着暗绿色的长袍，身后灿烂耀眼的阳光，勾勒出她的身形轮廓。

　　就算重新遇见一千万次，他仍然会爱上她。

　　“快些。去崔大人处。”司马昭哑着嗓音叮嘱马车夫。

　　那步辇就快跑起来，转眼就来到崔若愚身旁。

　　崔若愚见到了司马昭，展颜一笑。他见到她之前，是那般孤独。和她一样。

　　司马昭心中懊恼，怎么不坐马车，要坐步辇？无法立即将她拥入怀里，拉上门窗，好好地缠绵亲热。

　　司马昭极力维持着大将军的神态，问崔大人来宫门前有何贵干。

　　“等你。”崔若愚抓着缰绳，浅浅地笑着说。

　　司马昭眸子里闪着光。笑容氤氲在唇角。眼神如狼似虎，欣喜若狂。

　　她第一次来找他，众目睽睽，与公务无干。

　　“回去吧？”崔若愚笑吟吟地问。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司马昭稳步下了步辇，一步步走向她。突然抓住缰绳，上了马，两人一骑绝尘，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我不想回将军府。”她放手让他控制缰绳，慵懒地依靠着他，唇齿旖旎，眸子里风光无限。

　　“去哪，我都陪着。”他睥睨着她的侧颜，欲念瞬间被燃起，烧遍他全身。

　　只想快点尝她的滋味。想起那滋味，就情难自禁。可她还没决定好去哪里，他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渴望。

　　她只仰靠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今日天气持续炎热，她只穿了初秋的常服。往后仰靠时，诱人的身段几乎耸立在他眼前。

　　司马昭轻轻地冷哼一声，掉转马头离开了官道。奔入了密林之中。

　　一口气奔到一个山洞前，司马昭下了马，牵着马栓到一棵参天的古树上。

　　崔若愚下了马，走到小溪边，见此处林深叶茂，水面上飘着雾气，水清透且无鱼，就捧起水洗了把脸。

　　水竟然是温的。

　　崔若愚解开靴子，把脚伸进水中，一天巡城的疲惫慢慢地离开她身体。

　　司马昭拴好马匹，看着她挺拔玲珑的背影，哪里还能等。

　　他走过去要抱起她，进山洞里去。

　　快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回眸一笑，脚下一滑，滑进溪水中去。

　　“若愚。”司马昭嗓音晦涩，眼神幽深。他抓了个空，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大将军。”她足尖轻点，借着水力来到他脚下。她趴在溪水岸边，仰着头看他。

　　全是挑衅和勾魂。

　　“我的若愚，这可是你自找的。”司马昭口干舌燥，眼尾隐隐泛红，眼神是别样的凶狠。“若愚大人，敢做敢当，既然敢挑衅，就不要喊求饶。”

　　他不想那么粗暴地对待若愚，可她这副模样，他如何把持？

　　司马昭跳入水中，水花迸溅。

　　崔若愚又飘远了。

　　司马昭长腿一迈开，快走两步，就抓住了这个绵软香甜的身子。

　　她看着他想吃人的模样，丝毫也不怕，反而忍不住娇笑起来。

　　他低吼一声，“这次没有免战牌了崔大人。”

　　溪水面上飘着两套官服。

　　素日里平静如镜的溪水，涟漪一圈又一圈，激浪一波又一波。

　　一人是被托举扶摇上云巅的喜悦。

　　一人是被深不见底的沉沦所吞没。

　　此处并非绝无人迹，只是二人已经不在意。

　　就是要宣告天下的相爱。

　　那天夜里，她一如既往地宿在将军府。

　　他半夜醒来，想要吻她。她睡梦中也十分配合地侧过脸颊，让他吻上去。

　　自然而然。

　　他端详着她娇憨妩媚的睡态，又觉得好笑，与她十指紧握着，又心满意足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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