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他给明圣人提议，为免仙人以力颠覆人间，再生出前周仙人乱法度的事，趁大灾刚结束，仙门乏力，取其门中弟子组建守卫，拱卫山河。”

　　“楼国师是个挺好的孩子，就是这事太难为人，仙人超脱俗世，怎么肯困于樊笼。”

　　老太君把这正经事像是玩笑话一样说出来，眼含浊泪，慈祥和蔼的看向傅东风。

　　同为仙人，他不会不知道楼夙的打算。乐游山乃至其他仙门至今沉寂无声，明圣人也不发一言，心照不宣地在等什么似的。

　　不管等什么都能等到，等人、等事……都能等到。

　　傅东风在沐府等了一会儿，风雨停歇后他才离开。

　　找楼夙不免显于人前，傅东风还是决定不去找了。

　　他花了三日游遍神京，邙山西陵，枯园梨木，东湖泛舟，南巷游街。

　　后来听说浮玉山仙门遣使者进神京，与明圣人交涉，谈了些什么。

　　再之后，圣人昭告天下：燕然山归属双月境所有，以此为界，界外非王土，无有王臣。

　　此盟约书上盖有明圣人玉印和她亲笔所书八字——勒马燕然，放归瀚海。

　　当着明圣人和百位见证者的面，双月境掌境人温青时亲笔签下誓约书，还提了个条件，尚且不得而知。

　　浩浩荡荡来到神京的使者从天子城离开后赴往稷泽了。

　　温青时走时，傅东风就在神京城门口，没有露面，他不是为了看掌境人。

　　风光无限的楼前国师行步款款，傅东风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布衣阑珊，心下啧啧，不敢相认，想起前两日才听的一出戏。

　　说是那负心人在京上荣华富贵风流快活，糟糠妻流落宫院抱琵琶……

　　傅东风暗道：“可恨他一朝成富贵，忘恩负意，他竟弃结发！”

　　“什么？”

　　转身回城的楼夙就在布衣戴斗笠的傅东风身侧，不作声本意是不想打扰，见他出神之际又听他喃喃了两句不着调的戏文，这才忍不住问道。

　　傅东风不觉身边有人，猛地一惊向偏处撤了一步，才知道心中随意想到的一句话，竟然说出了口！

　　听到了也就听到了，楼夙面色纷呈，他混不吝地继续道：“夫君中得状元郎，我携儿带女来探望，沿门乞讨到汴梁，沐池宫院将门闯，他一脚踹我倒在宫门旁。”

　　楼夙目不转睛望他，沉默不言。

　　傅东风面无表情道：“哦，这个和刚才说的都是戏文，前几天听到的。”

　　“弃结发、携儿带女……踹倒宫门旁？”楼夙并指压在鬓间，很是头痛，恨不能摇醒傅东风，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深想来，又不免思及他几时知道他在神京的，又来了多长时日，在何处落脚，怎么会在这里……

　　他出神，傅东风只好说：“我刚来，听说你又要当国师，想去宫门碰碰运气来着，怕你不见我。”

　　为什么怕我不见你？
　　因为你不回乐游山，还杳无音信，不就是不想让我找到吗？

　　眉目间机锋流转，不言自明。个中缘由，傅东风不甚明了，但他知道楼夙所作所为的用意，不说一声就消失，到雾山放生蝴蝶，到神京做国师，种种作为，就是不想见他。

　　楼夙道：“那携儿带女呢？”

　　“这个真没有，胡说的！”傅东风摸着鼻头，很是有底气地道：“儿女成行你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至于弃结发，他倒是不心虚，但见楼夙了无生趣的模样，一时间竟说不出来浑话，只问他，“你来神京干什么来了？怎么又要做国师？”

　　楼夙答：“给姬如殿下处理余患来了，国师是谣传，我不做国师。”

　　“那我们回乐游山？”

　　“好。”

　　傅东风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把人带回去乐游山了，转念一想，乐游山确实是楼夙的另一个家，无论如何他都会回去的，油然生出几分自怜。

　　温青时前脚到乐游山，后脚傅东风和楼夙就回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这位不是他们饕餮堂的厨子，摇身一变身份还不止一个，得乐游掌门亲至门前迎客了。

　　面子给足了，后面的事才好谈。

　　温青时只听见满山的欢愉欢喜声，还道乐游弟子终于知道他的好了，见他来了这样高兴，于是和赵湖亭说：“山上弟子天真烂漫，初心如故。”

　　赵湖亭白了他一眼，陆云屏笑着接道：“谬赞谬赞。”

　　解依山：“这群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搁凡间孩子都生几个了，你这听起来不像夸人，像骂人！”

　　韩月桥阴阳怪气地冷哼，李孤阳淡淡说：“听闻掌境人是双月境第一高手，何时得空还望指教一二。”

　　温青时：“……”山上的怪胎弟子真不愧是你们的弟子，一脉相承。

　　没感慨完呢，就见喜上眉梢的弟子越过他，团团围住了他身后，温青时一回头就瞧见了傅东风和楼夙，那二人至亲至疏的姿态，他幸灾乐祸想到，这些弟子还不知道呢！

　　“明圣人与仙门合议，由各家仙门弟子组建一支守卫凡人的军队，以防昔年太和山乱世的事重现，赵掌门意下如何？”

　　赵湖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欢声笑语一下子沉寂下来。

　　温青时继续道：“这是楼夙提议的，多年前他还是大燕国师时就有过类同此的提案，后来发生的事太多才搁置，现今天下已定，楼夙自荐此法，明圣人采用，倒是件好事。”

　　被同门卖出去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温青时一息叹声未尽，却听见齐齐的欢呼声？

　　“小师弟真的做到了！”

　　“当年小师弟做国师的时候我们就像去凡间帮你推行这个举措，师兄师姐们不让去，说是时机未到，那现在是到了时机了对吧！”

　　什么？温青时纳罕，明明那时候他也在乐游山，却仿佛和这些弟子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一样。

　　“太和山挟燕秋衡治世时，众生皆苦。”钟酉在温青时迷惘发呆时就站在了他边上，双手环胸，傲气十足，“彼时小师弟的提议被仙门指责为数典忘祖背恩弃义，我们不觉得。他一人之勇难以改变世道，山中弟子那时就决定了要帮他做成这件事。”

　　温青时眨了眨眼道：“难道不是多了燕然山这个正邪善恶不明的仙门，才需要众仙门联合给予凡人力量吗？”

　　“你们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温青时惊然道：“人间皇室操控不了任何一个仙门，但各家弟子组成的守卫，内部相互制衡，外部听从一人号令，不仅防着双月境来的人，还能牵制这些弟子背后的庞然仙门。”

　　钟酉看他道：“防着双月境是意外的收获。小师弟一开始应该想让凡尘摆脱太和山的操控，此后凡人之势亦不被任何仙门势力操纵是大师兄的夙愿。”

　　“好如意的算盘，这回可好了，层层套住上了锁，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温青时阴阳怪气地说：“以浮玉山的谢三问为首，仙门各家弟子都囊括进去了，你们以后都得谨言慎行了！”

　　这批守卫组建，下可救万民水火，上可约束仙人、君主。

　　“来日凡间的掌权人失职无道，暴虐成性，这支守卫想必能换个皇帝，重领盛世。”

　　钟酉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他们最初的想法。

　　盛世当为看门狗，乱世……权作那舍身狼！

　　反应过来后，钟酉看着温青时问道：“你就是来跟掌门师伯说这件事的？”

　　“嗯，不完全是。”温青时稍稍迂回了一下。

　　“但这事还是要提一下的，已经确认谢三问是这支守卫的首领，浮玉山先下手了，为其取名为‘守约卫’，浮玉山弟子已有入京入世之人。”

　　“太和山式微，李常金却聪明，他知道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以后的仙道断然不会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仙室山和红枯山且不提，你们乐游山要是只打算遣出去内外门弟子敷衍过去，恐怕行不通的。”

　　温青时笑着同赵湖亭交涉，赵湖亭挑眉，倒是不怕，他们乐游山有六个亲传弟子，谁怕谁啊！

　　而且这等事务向来都是陆云屏做主的。

　　众弟子回身，静听云屏长老说要让哪个亲传弟子去。

　　陆云屏道：“傅东风不行，没有异议。”

　　且不说他本事如何，真真假假周天子的身份搁在姬如眼皮底下绝对不行。

　　“韩香絮是我乐游山少掌门，她也不行，与她有婚约的张翠微，日后新婚别离也不好，就剩了元初、钟酉，你觉得谁合适？”

　　“楼夙呢？”

　　“他曾是大燕的国师，一臣不事二主，不行。”

　　温青时佯装思索，把钟酉扒拉到他这边，说：“忘了告诉你们，燕然山不掺和此事，与明圣人立下‘勒马燕然’之约，作为以示友好的凭证，她说，可以任我选一名人质。”

　　“我选钟酉。”

　　众弟子张大了嘴，惊诧之情溢于言表，还能这么玩？

　　温青时轻轻一笑，说道：“乐游弟子与双月境掌境人交好这叫勾结，现在乐游将往守约卫的亲传弟子钟酉，是我燕然山的人质了。”

　　钟酉恼怒，却听他又道：“看在这个人质跟我有十多年交情的份儿上，临走前我要带他去见见他故乡亲人。”

　　陆云屏都被他这一手惊艳到了。

　　姬如管不住仙门，能管得了的只有答应给她做守卫的人，温青时要同时防着中原凡人毁约，还要防着仙门对燕然山下手，挑个人质最好是仙凡都能约束的。

　　可他想要钟酉啊，那就只能先让钟酉“守约卫”，他再选他。

　　他竟然有脸说别人如意算盘打得响，他自己才是拨算盘的好手！

　　陆云屏不是独断专横的师长，钟酉的师父是韩月桥，还要他做决定才能行得通。

　　月桥长老愤恨道：“你……你胆敢逼迫我徒儿为质，就算阿絮去做人质我都不会让钟酉去，你死了这条心吧！”

　　边说边从袖间掏他的黑尺，大有为了保护徒弟拼命的架势。

　　“别以为你是什么掌境人我就怕了你！”

　　温青时：“月桥长老，听我说，那个……您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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