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古亦然的呼吸逐渐缓慢，好像从没这样平静过。

　　即使她听到了四周枪械的摩擦声音，即使冯穆想要在她身上戳个窟窿出来。

　　然而虽不害怕，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如今活的人不该活，死的人不该死。

　　她还是想见一见自己牵挂的人。

　　“古亦然，你看看清楚，你永远都做不了英雄。是死是活还得我说了算。”冯穆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她的肩膀，又趾高气扬地指向自己，“原本十几年前你们全家都该从这世上消失，是我宽宏大量又容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只有你跪舔着地求我把你给杀了。”

　　他边说着边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手枪，那枪身被人擦得铮亮，不知反射了一道从哪里照进来的光，正巧落在古亦然的脸上。

　　冯穆好像对这把枪很爱惜，他宝贝似地把弄着扳机的四周，目光掠过四面墙壁再次游离在她身上。

　　“在你临死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喊你一声文伊央？把你该有的身份还给你才对。文伊央，哈哈，你看看认识你的人是多么倒霉啊？这些人估计马上要死绝了吧。”

　　她像一只折了双翼的孤鹜，独自在黑暗中听着绝唱。

　　又像是享受了此刻的禁锢，如果还她自由，还真不知该怎样承受。

　　静止一般，她的眼里再唤醒不起任何涟漪。

　　她想起了之前那些痛彻心扉的事，也想起了更为久远的一些快乐，甚至是曾经在没人的校园里疯狂骑着单车边走边闹的样子。

　　可悲的是，他们终将随着生命和记忆一起消失，不复存在。

　　冯穆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本来在他经手的那么多人中，古亦然从来都不值一提。

　　他回身利索地望了望站在四周的人，像是下达最后的通牒。

　　古亦然闭着眼睛，也隐隐能感觉到空气中弥留的危险气息。

　　该来的还是会来。

　　再见，司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这个人绞尽脑汁这么久，临了也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这应该是最大的遗憾。

　　而此刻想要告别的，居然也是这个人。

　　但愿之后能够明白。

　　她把自己调整到了一个最为正常和舒适的姿势，看上去昂首挺胸，耳朵里瞬间没了别的声音。

　　寂静过后，她好像产生了什么幻觉。

　　好像隐约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门被人砸开，接连着响起无数惊人的枪声，惨叫哀嚎之后又是一片死寂。

　　血腥的味道瞬间充斥鼻腔，甚至还有热乎乎的血扑面而来。

　　自己死了么？但身上没有疼痛，甚至还能感觉到胸腔在微微发抖。

　　脑袋空了几秒，在她的意识重新恢复的时候，这又是那么不真切。

　　古亦然带着恐惧和疑惑缓缓睁了眼，身上已是虚汗连连。还好眼睛适应了黑暗，让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之前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一个不落整齐地倒在地上，每个人身下都是一滩污血。

　　冯穆的腿似乎也中弹了，他痛苦地跪在地上，用那双震惊而凶残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入口的地方。

　　怎么回事？

　　古亦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冯穆这样的光景，她睁大了眼睛，伸出脑袋朝外面看去，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冯总，我爸可没说要杀了这对姐弟，你也该哪来的回哪去了。”

　　几个同样健硕的男人举着枪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们的衣服和冯穆那伙人的看上去差不多，却在细微之处略显些不同。

　　与他们相比，中间说话的人就显得很瘦小，但他此时带来的气场绝不输冯穆半分。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古亦然和冯穆几乎是用同样的表情呆滞地看着他们。

　　原来地上的人，都是他们杀的。

　　他从黑暗中缓缓走来，周身带了些光，让她稍稍看清他的容貌。

　　像是许了谁家的衣冠冢，踩着压抑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将四周黑白难辨的恐惧感描摹得十分到位。

　　这不像是她曾认识的人。

　　终于，在他的目光交接在无意闯入的斑影中时，她好像看清了他的脸，也看清了他左胸口上那个泛着光的“K”字。

　　这下她终于肯确定，他就是那个自己日盼夜盼终于盼回来的人。不管之前他到底去了哪，见了谁，似乎在这一刻都没那么重要。

　　“段千一？”冯穆扶着身后的桌子，艰难地直立在他面前，充满了一种反抗的快感，“你怎么进来的，你可真他妈越来越有本事了。”

　　“以前走进来对于我来讲可能是个难事，但现在不是了。”

　　人与声音相吻合，他的头发比之前短了些，警服也莫名换成了一套黑皮制服，说话的时候再也没了原先的笑容，反而那张清秀的脸被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霾。

　　古亦然平静地看着他。

　　和以前一样，只要他一出现，一切恐惧好像都会自动消散。

　　“兔崽子，又是你。这些年没理你你就觉得能无法无天了是吧……好，今天他妈的谁都别想走。陆絮！”

　　冯穆睁着猩红的双眼，眼角下的疤一闭一合，像是见了什么令人愤恨的千古罪人。

　　他下了最狠的觉悟，搭上命也要杀了段千一。

　　“别喊了，他早趴在门外边了。”

　　段千一蹭了蹭腰间的手枪，随意地合上外套，根本没把谁放在眼里。

　　古亦然一刻不歇地看着他，这副冷峻的面孔太过陌生，似乎让她产生了什么错觉。

　　“我真是，防谁都没防到你这一手。段千一，你销声匿迹那么久，是去探我的老底？你还挺沉得住气，哈哈，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分警察的样子？”

　　他想用这句话给他一个重重的刺激，谁知段千一只是眼神飘忽了一下，并没有一丝愠色。

　　“警察？”他凑上去，用手背拍了拍冯穆的脸，摆出一脸厌恶的样子，“谁跟你说我是警察？知道今天我怎么找来的么？是我父亲给我说的地方。知道这些人谁杀的么？也是他。”

　　“段狱？”

　　冯穆的眼神有些惊恐，却耐不住段千一莞尔一笑，冷冷答道“秦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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