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雾山烂柯
神京天子城,雪融后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大雨,涤荡荒废老旧的屋舍上的灰尘。
流落他乡的民众们成群结伴渐渐返回故乡,不顾大雨,滂沱泥泞中狂喜着赶路。
等到天大晴,房屋修缮完毕,天下初定。
前周遗孤姬氏皇族姬如复大周国号,坐拥神京,女子之身手掌权柄,辞帝不就,士官劝其无果,赞其达明圣哲,尊其为“明圣人”,凡俗百姓便圣人圣人地叫,只差了个皇帝的典礼仪式,姬如已是实至而名未归的周天子。
傅东风离开乐游山月余,想不到楼夙会去的地方,他转到去了风陵,听人说有过一个一位俊美的仙长来过,是来打听什么事的,打听过之后又走了。
“他打听的什么事?”
“快二十年前的旧事,就那户人家。”走累了歇脚的老妪遥指着一处墙下门外荒凉破败的院落,“他家原有两个人,那家的大人离开后,他家小孩也不知道去哪了,就问他家的事来着。”
傅东风知道,她说的是国师和楼夙。
“他问我们知不知道那家小孩的来历。”老妪拄着拐杖叹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谁能知道。”
“哎哟,阿婆,那还用问,不是父子俩吗?”另一路过的妇人大大咧咧地下了定论。
老妪啐了她一口,“他家的大先生从不让那小孩喊他爹,哪个爷们会这么对亲生孩子!”
妇人自讨没趣后走了,傅东风问这老妪,“您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吗?”
“我家孙孙还在的时候跟他家的孩子打闹过,小孩子说话无遮拦,惯爱问;‘我是从哪来的’这样的话。家里长辈说他们是从哪座山哪个河里捡来的野孩子,打闹弄个大花脸回家问爷娘,少不得被训一顿。”
“不是血脉骨肉,情分总在,不比亲人差。那家的楼先生还在时,有人问过他家孩子,大先生仙风道骨说:‘是从山上捡来的,月亮的孩子。’”
“后来庄稼汉再被自家孩子问了,都这么答。”这老妪说着自顾自笑出了声,说:“读书识字的人,哄孩子都比庄稼汉厉害!”
傅东风听着不由得会心一笑,那是楼夙啊,有人照料的楼夙在同龄人打闹的时候都要神气三分。
国师待他算不上慈父,应给的慈父之爱一点没少,而后来的楼小夙把这段时日深埋在心底,成了混迹天子城的乞儿。
傅东风谢过老妪,依然无奈,他知道楼夙真的回来过,匆匆离去,又不知下落。
他揉着脑袋,还是第一次,有了自己实在蠢笨不堪的念头。他了解楼夙,知道他喜欢吃的爱穿的一切,明了他的行事,却还是想不到他会去哪。
被人抓了?不会,楼小夙的实力,比他厉害的只有前辈长者,并无冤仇。
傅东风苦涩心想,若是小阁主还在,起码还能去问她到底跟楼夙说了什么,斯人已逝,只能作罢。
想不到他去哪了,那就还剩了最后一个办法,猜。
从前的只言片语中,傅东风大概能拼凑出楼夙走过的地方,从风陵起,到乐游山终。
但可能就像他到风陵这样,楼夙来过,又走了。
“六七岁的楼夙从风陵离开后,因其仙骨有异,常被妖魔鬼怪侵扰,听闻神京有护龙阵,妖邪不敢妄动,所以才去了神京。五六年后天子城雨夜逢仙……”
以楼小夙的能力,在神京待个五六年还是乞丐,恐怕当初的太和山的李还真也不会相中他。
楼夙从来就不是个擅长诉苦的人,中间那几年他不提,无人去揭他的伤疤,但傅东风知道一点。
初入乐游山,稷泽集市的沈原夫人嫣娘,山林之瞳,还有云屏师伯的道诀课上的雾山之妖别名蝶雀……
“百妖异名簿?”傅东风心下的不安亟待排解,他找不到突破口,决定还是先去找找雾山在哪里。
妖名的山,傅东风不敢寄希望于他能撞大运,将百妖异名簿二十四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很好,没有一个字忘掉。
当初他看这本书是觉得书中人所说挺有意思的,雾气尘埃是一种异名的妖做的,使得死去的山林透不进风的镜湖妖,还有天上云、雨后虹、坟头火……许多听起来就很奇怪的妖及其异名。
大千世界无所不容,傅东风以前只当异名簿所记真假虚实的传说逸闻,轮到他来找寻的时候,他情愿相信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楼夙在雾山、在镜湖旁……被什么事绊住了。
朝雾,晨起见雾才遇山。
寻雾山只在晨起起雾的时候才能找到,浓雾深处才见白雾花,何时何地找不找得到呢……傅东风取出他的风尘小记来,上面有一种聚气成山的阵法。
倘若雾山是雾气集成,反过来聚集雾气想必能得见雾山。
怎么说呢,这种令人心悸的巧合,风尘小记所载阵符与异名簿所述妖物之间,奇诡地有些相似相克又相生之感。
傅东风以此法找到了雾山,平生第一次见到蝶雀,午过落于草茎,变作纯白翩飞的雀儿,润泽草茎,才知长春之山不虚言。
雾鸟蝶雀如呼啸而过的山风拂过遍山草木,落地便成白雾花,傅东风瞧过一场鸟变玉花的神迹后,不忘涉过泥泞潮湿及膝的草地找楼夙来过的痕迹。
只有脚印,没有独属于楼夙的印记,走至雾山尽头,矮青石上放了个透明琉璃罐子,很眼熟。
倏忽间傅东风回头,呼啸扑面的蝶雀闪耀一片银色纯净的光芒,其中混入了一抹斑斓的金粉色。
“不要了?不要蝴蝶了,放生到雾山是什么意思?”
傅东风想了好一会儿,依旧想不通,他能想到的,放生蝴蝶的唯一缘由就是,楼夙想让他抛下他。
蝴蝶作花押,蝴蝶……飞走了。
几时几日,蝶成花几次。
傅东风怔然回神,知道了风陵到神京,楼夙大把的时间用在了哪里。
雾山一刻钟,朝雾起,夕暮花落,一日匆匆。
“再待下去,我就成了那烂柯人了。”
傅东风穿过白雾,撤去聚气成山的阵法,适才离开雾山。
再要去找山林之瞳,非得拜托嫣娘不可,傅东风不知道沈原先生还在不在瀚海,但楼夙肯定不在。
他去了两个地方,风陵渡和雾山,楼夙来过又走了。他们两个人无论是心有灵犀还是因为奏长生,能去的地方都不多,傅东风没寻错方向,可惜还是会错过。
“忍得住相思还有什么忍不住的……”傅东风乐呵呵想到,奏长生只剩了楼夙那边对他的同感还未解开,他不解,傅东风真是有恃无恐。
万语千言相思会,情所衷处……他不信楼夙能心硬如铁!
傅东风才下雾山,凡尘已过数月有余。
神京明圣人整肃朝纲,安顿流民,抚恤百姓,升平之世就有从这里开始。
夏日惠雨恰好清凉,神京街巷寥落空寂,还要些时日才能缓过来。
头戴斗笠的玄衣青年身姿挺拔依旧不掩落拓,遍身风霜。
朱门大户前一位刚下轿子的老太太,丫鬟仆妇搀着要往府内去,老太太在仆从撑着的伞下勉强看清路,自然也看到了她家门前走过的年轻人。
老太太匆匆一瞥,站住了脚,打发丫鬟到府中取了干净的巾帕来,惝恍叹气,叫住了戴斗笠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在哪儿,见着你怎么都是这副模样?”
傅东风压低了斗笠失魂落魄走过街巷,没有看到大户人家门匾上题的字,只听到了个嗓音喑哑,语调悠长的人虚弱地说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再看门匾,泼墨大字,陈旧牌匾上书:“沐府。”
沐家重振,不负老将军在天之灵。
傅东风打了打衣袍上沾上的水滴,道:“见笑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您确实都是我难掩落魄的时候。”
沐老太君心说,许是先皇和先皇后不忍见您如此。
“到檐下避避雨。”老太君招呼他进府来,九曲回廊檐下清风,老太君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让傅东风坐到廊下长椅上,为他擦拭沾雨的发丝。
老太君捻着几缕灰白道:“这点年纪白了头发,比老身的头发还白。”
“哪有,就白了那几根,您可是满头银发,苍苍似雪。”
“这怎么能一样!”老太君的笑声里隐隐有亲昵之意,嗔怪着说。
小辈在慈爱的长辈前耍宝约莫是这模样,伺候老太君的丫鬟不敢相信此情此景。
沐老太君对亲孙儿沐将军都不怎么和善,没想到对这么个路上捡来的郎君如此亲和友善。
老太君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别把今天的事告诉泊雨。”
左右屏退后,老太君怜惜说道:“你不该再来神京的,天下初定,你来了,他们会不安心。”
老太君话家常似的拉着傅东风的手,觉得他手上的太凉,“在南疆你杀了程立将军,这事泊雨和几个军中老将都记得。”
傅东风:“我不怕,也不会闪避,等他们寻仇。”
“说什么胡话!”老太君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是君,他们是臣!况且程立活着以他刚愎之性,我们这些人断不会有今日荣光,当年小殿下没有做错任何事。”
“君主陷百姓于水火任其离乱,失职之罪难免。”傅东风坦然承认他的错处,“无能之罪,屈膝之过,逃避之错,他们报仇是应当的。”
老太君罢手,劝不动他,换了话茬。
“你是乐游首徒,近日姬如殿下打算昭告天下,说是燕皇在位时的国师入了神京,他是沈征从乐游山请来的对吧?”
“是。”傅东风闻言笑了,兜兜转转,还是各归本位。
可为什么是神京,他要从别人口中听到楼夙的安身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