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灵芷在观星台闭关的第九年，三界的祥和被一道惊雷劈碎。

　　两位神族修士的尸身，在人族桃村的村口被发现。

　　其中一位更是玉华峰的长老，一身修为登峰造极，寻常妖邪根本近不了身，可此刻却浑身魔气缠绕，神魂俱灭，死状惨烈。

　　要知道，自三界秩序定下后，神族寿元绵长，除了人族有生老病死的自然轮回，神族更是几乎从未有过陨落的先例。

　　这般被人赤裸裸斩杀于凡间村落，消息传开，整个三界都为之震动。

　　玉华峰上下震怒，峰主亲自率弟子赶赴桃村。

　　灵识扫过残破的村落四周，空气中残留的魔气浓郁得化不开，带着一股暴戾嗜血的气息，直指魔族所为。

　　消息传到北冥耳中时，他正在与天绾讨价还价的准备再举办个宴会玩玩。

　　这些年他褪去了深渊里的戾气，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润，跟着天绾混的越来越咋咋呼呼，没个正形。

　　听闻神族断定是魔族作祟，北冥二话不说，当即赶往桃村。

　　他站在村口，指尖拂过空气里残留的魔气，眉头越皱越紧。

　　这魔气驳杂混乱，根本不是他麾下任何一位大魔的气息。

　　可空口无凭，玉华峰的修士看他的眼神，早已充满了敌意与杀意。

　　北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身为魔族之主，护短刻入骨髓，岂能容麾下被这般污蔑？

　　当下便传音入密，将北冥深渊里所有有能力斩杀神族的大魔，尽数召到了桃村。

　　一时间，桃村上空魔气翻涌，数位身形各异的大魔立于云端，个个气息强悍，却都带着茫然。

　　北冥冷着脸，命他们一一释放自身魔力，与空气中的残留对比。

　　可一轮比对下来，竟无一人的魔力能与之匹配。

　　玉华峰峰主见此情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也知道此事另有隐情。

　　可神族长老陨落的仇怨，岂是一句“查无实据”便能抹平的？

　　最终，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可神族看向魔族的眼神，却已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神与魔之间，第一次结下了无法轻易化解的梁子。

　　风波平息后，数位大魔却留了下来。

　　他们围在桃村上空，反复嗅着那残留的驳杂魔气，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这些大魔，皆是从北冥深渊的杀戮中爬出来的胜利者，对魔气的感知，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他们很快便意识到，这股魔气并非属于某一个人。

　　它更像是无数缕混杂的灵力，被强行吞噬、糅合、凝练而成的集合体。

　　“吞噬……”一位大魔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魔气还能这样修炼转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魔皆是眼神一亮。

　　他们向来只知掠夺厮杀，却从未想过，吞噬其他灵气，竟能轻易的将自身力量凝练得如此强悍。

　　无需北冥多言，这些从血海里爬出来的大魔，瞬间便领悟了这种全新的修炼方式

　　——吞噬。

　　自此，魔族的修炼之法，悄然改写。

　　魔族的骨血里，天生刻着慕强的执念，更藏着对变强的极致渴望。

　　北冥虽在桃村之事后，第一时间下令禁止麾下以吞噬之法修炼，可他向来对下属治理松散，只守着“不主动挑事”的底线，从未严加管束。

　　那些底层的弱小魔物，根本无法抵得住力量暴涨的诱惑。

　　偷偷吞噬、掠夺旁族灵力的事，很快便成了公开的秘密。

　　短短一年时间，魔族的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飙升，以碾压之势吞并了三界边缘的大部分族群。

　　消息传到北冥这里时，他正蹲在观星台的石阶下，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那柄黑金色的长剑。

　　他其实早已知晓麾下的异动，却懒得去管。

　　于他而言，三界族群的兴衰起落，远不及观星台里那个闭关的人重要。

　　他日日守在台下，数着星辰的升落，心里揣着一个滚烫的惊喜。

　　等灵芷出关，他要告诉她，那个惊人的秘密，告诉她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

　　他还要把幽冥剑递到她手里，看她露出往日那般温柔的笑。

　　第九年的最后一日，观星台的结界终于泛起金光，缓缓散去。

　　北冥几乎是瞬间就站起身，攥着幽冥剑的手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望着那道素白的身影缓步走下石阶，刚要开口喊出那个藏了十年的名字，却硬生生僵在原地。

　　灵芷的眼神很冷，冷得像深渊崖底终年不化的寒冰，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柔。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像掠过一块毫无生气的顽石，没有停留，没有波澜，甚至没察觉到他紧攥的剑。

　　北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灵芷走到自己身后，伸手拉住了一旁满脸茫然的天绾，脚步不停，径直离去。

　　风卷起观星台的落叶，打在北冥的脸上，生疼。

　　他攥着幽冥剑的指节泛白，剑鞘上的纹路硌得掌心发麻。

　　那个准备了多年的惊喜，终究没能说出口；那柄藏了心意的剑，终究没能递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灵芷为何会这般冷漠。

　　三日后，上古归墟之战，骤然打响。

　　神族以“魔族吞噬他族、祸乱三界秩序”为由，联合各族修士围剿魔族。

　　玉华峰的弟子冲在最前，喊着为长老报仇的口号，杀得魔族尸横遍野。

　　北冥站在归墟崖的顶端，看着身下的血海，看着灵芷立于神族阵营前，看着他清冷的声音传遍三界：

　　“魔族逆天而行，今日便将尔等封印于此，永世不得踏出！”

　　那一刻，北冥心底的爱意轰然碎裂，化作滔天恨意。

　　他恨灵芷的无情，恨她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恨她仅凭那些所谓的天道预言，就判定了他和整个魔族的死罪。

　　“灵芷——！”

　　北冥仰天嘶吼，声音里带着泣血的绝望。

　　他抬手拔出腰间的幽冥剑，黑金的剑刃瞬间染上猩红血光。

　　他冲进神族的阵营，剑刃所过之处，上神神魂寸寸碎裂。

　　那柄本是赠礼的剑，此刻成了收割生命的利器，饮尽神血，发出凄厉的嗡鸣。

　　天绾站在战场中央，看着昔日亲如一家的几人如今兵戎相见，看着北冥眼底的爱意被恨意啃噬殆尽，看着灵芷脸上的决绝，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生生撕开。

　　她想劝，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拦，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这场战乱，早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绝望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天绾看着北冥手中的幽冥剑，忽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身形化作一道白光，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柄染血的剑冲去。

　　“噗——”

　　白光没入剑刃的刹那，幽冥剑剧烈震颤，剑身翻涌的猩红血光迅速褪去，连带着那股慑人的魔气也在白光的包裹下节节溃散。

　　它没有碎裂，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剑刃蒙上一层灰白的雾霭，彻底失去了光泽与力量。

　　没了幽冥剑的加持，魔族的攻势瞬间溃散。

　　地景眸光一凝，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抬手结印，引动大地灵气劈开一道裂隙，裂隙深处自成一方隔绝三界的小世界。

　　他指尖凌空一点，那柄失去神采的幽冥剑便化作一道流光，被吸入小世界中。

　　随着地景落下最后一道封印诀，小世界的入口轰然闭合，将幽冥剑彻底封存其中，断绝了它再现世的可能。

　　而另一边，灵芷望着归墟裂口处翻涌的魔气，望着北冥眼底的恨意与绝望，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痛色。

　　她没有丝毫犹豫，缓步迈向那道横亘天际的裂口，抬手引动自身神魂与天道之力相融。

　　“以吾之身，为阵之眼；以吾之魂，封此归墟。”

　　清冷的声音响彻天地，灵芷的周身泛起璀璨金光，那金光迅速蔓延，化作一道巨大的封印阵法，将整个归墟裂口彻底笼罩。

　　魔族的嘶吼声、挣扎声在阵法中此起彼伏，却始终无法冲破那层金光壁垒。

　　北冥怔怔地看着灵芷的身影，看着她的身体渐渐与阵法融为一体，看着她最后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哪里复杂的让人难以分辨是痛苦还是冷漠。

　　金光渐敛，天际的归墟裂口缓缓闭合，灵芷的身影连同整个魔族，一起被封印在了归墟之内。

　　这三界，徒留下地景一人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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