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东方羲光挥洒在近月河的第一抹的柔和温暖，河岸边的年轻姑娘们倒在陡峭的山峰上，泠泠的河流冲向山下，依稀能听到冰层破开的声音。

　　赵湖亭来得不早不晚，尽管嘱咐过弟子不可逞强，但人人活着都要逞强的世道，她们自觉活得不难过，心中难免会有愧疚，又怎么能不逞强呢。

　　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赵湖亭揪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没白呢，虚长小孩儿们三四百岁，但少年人比他这个老人家有太多的可能了。

　　赵湖亭都打算献出他的命替那几个小姑娘的时候，远眺星空却见到了一轮红日从冰原上升起，四面八方的怪物不再嚎啕了，像是在笑一样。

　　那笑声哀伤又喜悦，让人听得想落泪。

　　大地啊，风儿啊，请把我带走！
　　亲人，友人，
　　与烈阳，都留在这儿……

　　在说什么呢，赵湖亭依稀听到了，他抹了一把脸，不知道为何湿了面庞。

　　乐游山上，熹光初照，回来的何元初捧着番薯坐在玄黑的石碑前，边吃边说着，“我是何元初，她也是。”

　　“那我的师兄师姐和乐游山，岂不是都该分给她一半？”

　　怎么分呢？嗯，应该不用分的，她就是何元初，那何元初也能替她而活。

　　继何元初回来后，钟酉也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别的弟子也许知道天上那轮红日是祈天阁主人的化身，却不知她是谁，为何是她。

　　过去的已经是过去，较真没用。

　　乐游山亲友俱全，唯独不见楼夙。

　　傅东风凝神望着日光，指尖颤动，听到四师弟说：“小师弟失踪了，他先我一步离开瀚海，没说去哪。”

　　傅东风回道：“他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倒是你，跟小阁主说了什么？”

　　“我说，如果她求我杀了她，我还是会杀。”钟酉冷淡地看了眼眸光闪烁的张翠微，说：“会杀，但还是会彻夜难安。”

　　韩香絮在师兄和师弟之间来回看，最后让出了试剑场。

　　“四师弟只管揍，二师兄敢还手，我和大师兄帮你一起揍他。”

　　挨一顿揍在所难免了，张翠微解下佩剑交给韩香絮保管，温和地笑了笑。

　　“姑娘家下手太轻，让大师兄和四师弟来吧。”

　　傅东风眉宇微动，钟酉摸向后腰摸了个空，本想解刀的，适才想起他的弯刀早就到了温青时手里。

　　不用兵戈，不用仙法，张翠微不得还手。

　　傅东风揍了他两拳，权当出气，就是这两拳也叫张翠微胸口气闷阵痛。

　　钟酉也只用拳头，揍了他三拳，他道：“一拳替我自己出气，一拳替小师妹出气，一拳替乐游山出气，虚幻的梦也好，过往也罢，一笔勾销。”

　　“还有我的，四师弟，还有我的。”韩香絮道。

　　“三师姐，你也抛下了我们。而且，你舍得打二师兄吗？”

　　这才是点中了韩香絮的死穴，他们几个人，在那场幻梦里，只有钟酉陪小阁主到了最后，他一直记得临到终局她说的那句话。

　　“性命第一性命第一啊，乐游山碑训你看他们谁做到了！”

　　钟酉想，真是无可奈何啊！

　　但也是真的庆幸，这一次所有人都在。

　　“我代替那个世界的钟酉，原谅那个世界的二师兄。今后望乐游山所有弟子都能谨记乐游山碑训。”

　　无论如何都不要为任何人轻易舍弃性命。

　　钟酉说完这话，看了眼始终坐在石碑前的何元初，瞥了一眼后回去了他的居所。

　　何元初向下看了眼，再看师兄师姐们都看她，眨了眨眼睛。良久，她猛地拍了下脑袋，说：“我那个，还是喜欢穿鲜亮的衣服，在山下整日里侍弄药草火堆的，沾上一点都脏的不行，穿灰色就是因为它耐脏。”

　　师兄师姐们不信她，何元初笑着说：“师兄师姐都放心，我不会成为她的，也不可能成为她。”

　　那样的人生不好，糟糕透了，何元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一步。

　　听了她这话，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就听山门口声音纷扰杂乱。

　　“我们本就是乐游山弟子，还能回来吗？”

　　“师门让我们去双月境，我们去了，现在终于能回来了，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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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湖亭发话，声称：“我乐游弟子，自然能入山门。”

　　不止是乐游山，其他仙门也有这样的事，去到双月境被骗着留在那里的弟子回来了，太和山式微，巴不得有厉害的前辈回来，其他仙门反应平平，悲喜参半。

　　温青时是双月境的掌境人，两境合一，他只是原先双月境中人的掌境人而已，也不能拦着人家落叶归根。

　　但他还是来了乐游山一趟。

　　彼世坍塌后，他和钟酉分开行事，钟酉和傅东风去红枯山，他则带领双月境众人暂据燕然山。

　　下一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忽地想起来钟酉要带他回一趟南疆的事来，就来了乐游山。

　　何况，乐游山上有傅东风，他逼他做的掌境人，有什么事还是要找他。

　　他粗略看了一眼，试剑场上站了很多人，没有找到钟酉的身影，只得先找傅东风。

　　“凡人有自己的礼法，现在混乱刚刚结束，谁都不想听别人的，接下来怎么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等众望所归的人掌控了凡人的权势后，自会有人找你谈判，你只要在他们来之前保住你掌境人的立场。”

　　温青时懂了，什么都不用做，静观其变。

　　“钟酉那呆子呢？”

　　“四师弟刚回他自己的居所，你这会儿去不知道他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傅东风说完后遥遥拜了拜乐游石刻，转而问道：“没什么事能用得到我了吧？”

　　众人摇摇头，应该说，初升的阳光还没驱散彻骨的寒意，除了晒太阳，他们还不知道该做什么。

　　傅东风说完这些后向山门的方向走，青衣杳杳，闲着步调又下山了。

　　温青时问道：“他去哪？”

　　“去找小师弟把。”何元初木木道：“除了这不做他想。”

　　温青时了然，颇感复杂地咂嘴，怎么回事啊，那俩好得跟一个人一样，还能有一个不知所踪？

　　他好奇问道：“怎么回事儿？”

　　“你赶紧去找四师兄吧，问问四师兄愿不愿意跟你去燕然山！”何元初恶狠狠说道。

　　这个厨子做菜做得再好，都不是他企图拐走四师兄、分裂乐游山的理由！

　　温青时自讨没趣，找钟酉去了，说了什么不一定，反正不多时就被扫地出门了。

　　人世百废待兴，三年间姬如的努力都被世人记在了心上，外加仙门支持。

　　如果说一定要拥立一个人，果然还是她最合适。

　　仙室山和乐游山功成身退，不掺和人间皇权的事，浮玉山谢三问这人逍遥洒脱惯了，好不容易收了三年心，巴不得遨游尘世去。

　　太潇洒的人玩不过颇具佛理禅性的和尚，也没料到已经是盟友的乐游山能如此干脆利落地抽身。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师父陈昏掌门正苦着脸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徒弟，剩下的靠你了！”

　　谢三问知道他被推出去没得商量，不禁为师父的宽心惊讶，他对俗事一窍不通，要他去办些仙凡之间的事，他能挑起仙凡大战信不信？

　　“把素衣师弟借给我，不然我做不来。”

　　陈五常挥一挥衣袖，“行啊，只要能解决双月境的那些人，安抚好所有人，把你师弟卖了都行。”

　　莫素衣：“……师父我还在，而且我不值钱没人买的。”

　　陈五常摊手耸肩，继续和谢三问说：“你最好快点，然后带着你养父谢乙去见曲濯，不然你养父的媳妇要打上咱们浮玉山了！”

　　谢三问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可怕呀！”

　　可怕个鬼，你早点把他放了不就好了。没办法，为了一大家子幸福团圆，谢三问也得拼了。

　　于是他带着师弟去找温青时，这位掌境人率领双月境之众盘踞在燕然山。

　　谢三问急吼吼跑去燕然山与他交涉，说：“燕然山归你们所有，权当世上多了一个仙门，自恪守仙门之职，不可为祸人间，行不行？”

　　“仙门之职是什么？我们不是仙门，我就是他们的掌境人，管不了那么多。”温青时油盐不进，还说出了“你行你来”的话！

　　谢三问不知道啊，温青时正憋着一口气，他就撞上了，而且他也不知道在乐游山钟酉和他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等万世升平后，带我去南疆，什么时候动身？”

　　“不去了，你回你的燕然山，我在我的乐游山。”钟酉道：“你是掌境人，我是乐游亲传弟子，乐游山与你们掺和到一起，容易遭人忌惮，会让好不容易好起来的世道形成的格局分崩离析。”

　　温青时心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钟酉对权谋还有如此高的天分呢？

　　但他说的有道理，温青时不得不妥协。

　　所以他回来了燕然山，刁难仙门使者谢三问，好在谢三问这儿还有个懂事的。

　　莫素衣沉吟片刻，问道：“听闻温掌境曾是乐游山饕餮堂的厨子，是还想回去乐游山？”

　　“不是，乐游山没什么好的。”

　　谢三问：没什么好的你一脸怀念是怎么回事儿？

　　莫素衣拱手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来。”

　　谢三问还不知道师弟为什么要拉着他走，但想到莫师弟是天演之人，听他的不会错，就跟着一起离开了燕然山。

　　莫素衣撑着下巴思忖，“师兄，你能想到的，温青时和乐游山的谁走得近？”

　　“是他们那个小师姐吧，乐游山问剑清谈那次你跟她比试的时候输的那一场，不就是因为饕餮堂的晚饭？”

　　有理有据，谢三问不觉得有问题，莫素衣向后撤了几步，眼珠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又窃窃瞄两眼，竟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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