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相信我贺白，把它交给我，我可以把这一整条线都清理掉。”

　　袁征的眼神无所畏惧。

　　“就凭你？”

　　贺白没忍住的一声将信将疑。

　　然而袁征却丝毫没觉得有被冒犯到的点了点头：“就凭我。”

　　贺白见状，转念一猜：“你的专案组有戏了？”

　　“八九不离十。”

　　袁征面色稍露欣慰道，“上周我师父才开会回来，说现在东站这个工程牵扯出的问题太多，省里看不下去了，打算等顺利开工之后，把领导班子清一批人出去。”

　　“哪一批人？上面有没有透露？”贺白眉间一动，“有魏忠平吗？”

　　袁征知道贺白在担心什么。

　　他们都心知肚明，在当今统治者的世界里，许多行动保障的都是平衡，以为了让这个社会得以正常稳定的运作为目的，而并非正义。

　　所以在某些时候，渺小的正义可以得以伸张，但若是牵扯到一人倒台，整个永宁的经济都要完蛋的时候，那就算是某位人物做了灭人满门的伤天害理的事，也都没人敢轻易动他。

　　除非是最终中央下了决心要整治，否则谁也拿那些人没办法。

　　这次贺振华站到了魏厅魏忠平的这一方，魏忠平为了把东站这个项目搞起来，动了不少手腕，请了颇具实力的建华，就为了这个事情能实打实的记到他的功劳之中。

　　所以贺振华这边为了稳拿项目焦头烂额，他魏忠平也一定做了不少事，但论背后到底是不是都在规定范围内，那谁也就不知道也说不准了。

　　所以如若省里要查，那里面指不定既有袁征想查的知行建工的人，又有魏忠平这类虽然想干实事，但又会偶尔使一使非常手段的人。

　　这一切，都就得看省里的力度有多大了，若是要彻底清查，那参与东站的这一波人谁也逃不掉。

　　但如果只是想把那帮蹬鼻子上脸的收拾掉，或许魏忠平还能躲过一劫，甚至为此升一升都可有可能。

　　可贺白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是比较敏感。

　　贺振华如今和魏忠平是绑票状态，魏厅倒了，他爸也会跟着完蛋。

　　所以很多再深的事情，在贺白打听不清楚未来将要成立的专案组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也不敢和袁征全盘托出。

　　袁征执念太深，他怕万一某一天袁征为了给他的小树翻案，六亲不认的把他们建华集团或者魏忠平直接卖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袁征抿了抿嘴，把一些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了好几遍，才皱着眉头慢慢开了口。

　　“你放心，只要魏忠平没有越线，我就不动他。”

　　他伸手轻搭上了贺白的小臂，以示放心道：“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保你爸没事。”

　　贺白瞥了袁征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得想想。”

　　说完，他面露忧色的放低了声音：“太危险了，如果那东西里面还有级别更高的人的把柄，你可能一个也扳不倒，甚至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这样的话……”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袁征无所谓的一声打断，“只要你肯相信我。”

　　瞅着袁征这般一往无前的架势，贺白心知，就算自己不帮他，袁征也再无法停下脚步了。

　　而他自己也确实是恶心透了那刘行阔的行事作风，一次贺振华的车祸，再加上刘小龙在琴行对蒋沐凡的所作所为，还有如今贺薇难料的处境……

　　任谁，也不愿意自己无辜的家人再经历第三次这样极端的不测了。

　　如果袁征真有本事，能把这地底下的黑暗铲除一二，贺白确是非常愿意推他一把。

　　自从他在建华集团的内部将这虚假盛世了解的深了之后，贺白也早已厌倦了这个令他失望的所谓人情至上的世道。

　　若是他有能力可以把这无辜的土地洗白一二，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自当心甘情愿，也万死不辞。

　　沉默片刻，贺白一把将手里的那一杯标价大几百的山崎威士忌一口闷到了肚子里，而后他转头定定的看向了袁征——

　　“好，我帮你。”

　　话音一落，袁征的脸上便满是赤诚的感激，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贺白道了一句：“感激不尽！”

　　贺白瞅着袁征的这样子，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得得得”了几声，连忙把袁征的手压了下来。

　　袁征见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了着落，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觉得自己今天这瓶酒简直是没白开，麻利的给贺白把酒又倒上了，还懂事儿的叫过来了一个大果盘。

　　“今儿都算我的都算我的贺大公子，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随便挑！”

　　给贺白杯子里放了个大冰球，袁征得意地摇头晃脑：“咱现在在这儿拿酒都是员工价，别跟我客气！”

　　贺白抿着那杯山崎，也终于有了点兴致，捧场的挑着眉毛问：“那你这个内部员工快说说，这里卖的都是真酒假酒啊？”

　　袁征“嘿嘿”的笑了笑：“真的假的掺着卖，看卖谁了。”

　　说完，他神秘的跟贺白把酒杯碰了碰，话音里拐着弯儿：“——但对你我肯定得拿真的呀，你放心品。”

　　贺白捏着杯子笑了笑，没说话。

　　这山崎算是日本威士忌，味道醇厚，后劲很足，四十多度的酒精，此时他已经和袁征不加软饮的这么干喇着，下了好几杯了。

　　这个时候也快到中午，酒吧的空调也慢慢调大了风量，被这中央空调的小风一吹，贺白不禁还有点微醺。

　　和袁征的话题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事就是想办法把妞妞项链里的内容交到袁征手里了。

　　两个人坐在卡座上三言两语的闲聊着天，想着开了这么贵的酒，多少还是得好好喝一喝。

　　正待袁征那话痨刚唠上了他们这非人类的轮班倒制度时，忽然“滋滋”两声，楼下的舞台上冷不丁的出了动静，上去了几个调试音响的人。

　　垂眼望着台上那几个调机器的人，贺白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里一般晚上都演什么？”

　　袁征闻声浅浅的一声“哈”，接而品着酒悠哉悠哉道：“gay吧，晚上还能有什么，猛男跳舞呗……怎么，你没去过这种地方啊？”

　　贺白一声轻笑：“我怎么会去？”

　　说完，袁征也跟着反应了过来：“哦，也对，咱们永宁从前也没这种地方。”

　　贺白不以为然，只是自顾自的下意识一句：“有也不会去的。”

　　好笑的瞥了贺白一眼，袁征的话尾音夸张的拐了个弯：“——呦，这么贞洁呢？”

　　“可不么。”贺白自嘲的一笑。

　　见状，袁征把贺白的状态端详了片刻，只觉这人此时有些聊无兴致，正想问是不是有心事儿。

　　忽然，袁征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哦对”了一句。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贺白找的他，他这是算借坡下驴的才跟人家说了这么多。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来着？”

　　袁征不大好意思的忙不迭一声。

　　“……？”贺白这才回神。

　　他确实是有事想问袁征，但被袁征这猛一棒子这么大的信息量给整的有点蒙。

　　比起袁征要办的家国大事，贺白把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女情长，稍微一岔，也就岔过去了。

　　“哦”了一声，贺白没滋没味的淡淡道：“我整理了一些刘小龙和吴天良在那次琴行闹事的直接证据，想着今天给你。”

　　袁征酒杯停在半空，诧异一句：“就这？”

　　“嗯。”

　　贺白点了点头。

　　接着自然而然的从兜里掏出了个小U盘：“你在这儿方便拿吗？”

　　袁征若无其事的环顾了眼四周，利索的从贺白手里接过了东西，回了声“没事儿”之后，便把东西塞进了口袋，最后还不忘没正形的补了句：“罪恶的小本本又添了一笔。”

　　贺白配合着低低笑了笑。

　　少顷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还是没能忍住的又开了口——

　　“其实我是想问，我弟……后面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袁征听到这里，终于坏笑着咧开了嘴：“就是嘛～有啥就说啥嘛～”

　　这位疤脸老哥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带个拐音的说。

　　贺白倒也不害臊，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惨惨淡淡的给袁征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袁征转着酒杯，眼睛朝天上翻了翻呈思考状：“嗯……不过你说的是什么什么事？刘行阔对你弟这边没动作了啊我记得……？据我所知，他们最近好像还在资金链那边做手脚，你还是该让你爸小心一点，把那几个放贷的银行行长维护好了。”

　　贺白听完不由有点纳闷：“……那我怎么听说，我弟他在学校……”

　　只见“学校”二字一出，袁征这才豁然开朗。

　　“害！”

　　他一声大喝，接而大腿一拍：“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贺白太阳穴突的一跳，接着就见袁征坐起了身子跟自己认真了起来：“前一阵是好像听说过蒋沐凡进了一次医院，但听我这边派出所的同事说，那事儿跟知行建工好像没什么关系，就是校内行为吧？……哎，可能是有点校园暴力的性质吧，你爸他们当时就解决了。”

　　“校……”贺白坐在一边听得一愣，“校……校园暴力？”

　　袁征看到贺白的反应，有些意外：“怎么，你没听说吗？”

　　贺白摇了摇头：“没人跟我说。”

　　袁征不解的歪了歪脖子，思忖几秒：“那可能……是不想叫你担心吧？”

　　他偷偷瞅了眼贺白的脸色，才仿佛是回过了味儿来，在贺白的肩膀上没什么底气的拍了拍，打起了哈哈：“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刘小龙在艾斯曼琴行闹事的时候，可能有些人拍了些视频，传到他们校园网里面去了。”

　　“你弟在学校是不是还挺优秀的？我估计是大概有点招人眼红了吧，所以就可能跟同学发生了点口舌之争，再细节我也就不知道了……当时听说跟知行没什么关系，我也就没太在意…哎哟，别这么看我……”

　　贺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愈发低沉，衬着这昏暗酒吧没蓝紫的幽光，隐约间就恍如是一个还未震怒的恶魔。

　　袁征对那副强忍着某种怨恨的表情看的有些发怵，他干巴巴的尴尬笑了笑：“我……害，我这脑容量也有限，没给您记那么多……怎么，你想知道细节啊？那要不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袁征弱弱的最后一问。

　　只见贺白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的最后回了一句：“那倒不用。”

　　看着贺白这幅像是便秘好几天了的模样，袁征不禁八卦心暴起：“闹心，你家里人没人跟你说这事儿啊？”

　　贺白：“嗯。”

　　“都瞒着你？连蒋沐凡也一样？”

　　贺白眼底一暗：“嗯。”

　　揉了揉鼻子，袁征没太憋得住的噗呲了一声：“那你这人缘儿……堪忧啊？”

　　“……”

　　丝毫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顿了顿后，贺白闷了一口酒，咧着嘴道：“嗯，我妈知道了。”

　　袁征闻言大惊：“嚯！知道了？！”

　　宛如村头老太一般的，袁征抓起了一捧花生米就一粒一粒冲嘴里塞：“——咱妈知道你那变态的小九九了？”

　　贺白坦然承认：“对，知道了我那变态的小九九。”

　　袁征瞪大了眼睛：“那蒋沐凡也跟着你妈一块儿瞒着你……是还没跟你统一战线呢？”

　　贺白无奈的白眼一翻：“你觉得他可能跟我统一吗？”

　　“啧……”

　　袁征略显嫌弃的瞥了贺白一眼：“……那你俩这进度也太让人着急了吧？”

　　说着，袁征若有所思的停了停，接着神神秘秘的拖了个长音：“要不——你换一种思路？”

　　贺白抬眸：“什么思路？”

　　袁征发现自己的这个脑子终于可以在打倒知行之外的地方转一转，一时间还有些兴奋。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贺白面前比了比，来劲儿了似的分析了起来——

　　“你想，我要是你弟，我对你一点儿非分之想都没有，那我估计第一个就跟你诉苦了，嗷嗷的叫‘哥你给我出气去！’，那有啥不能说的？刚十八的小伙子，还是满脑子古惑仔的时候呢，不会想那么多。”

　　“但事实是人家竟然受了这么大委屈，还硬生生瞒下来了，这说明啥？……这说明人担心你着呢！也心知肚明你的那点变态小心思，害怕你再搞出点跟上次刘小龙的事儿一样，把人干进医院去一躺就是一个月，要真是小命都没了，这谁受得了？”

　　“上次刘小龙那是理亏，知行也不敢跟你爸硬刚，所以那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但你这次如果揍的是个普通高中生，那你爸就算是天王老子，你也得乖乖进去拘上一段时间去，你说对不对？”

　　贺白垂着眼帘沉沉的听着，没予回应。

　　袁征把贺白又看了看，恨恨的觉得这对小年轻憋着的这股劲怎么这么让人着急。

　　于是摇了摇头，朝身后椅背上靠了过去：“所以啊……”

　　袁征一副我是过来人的姿态，老神在在的说：“你俩这一天到晚的都在那儿别扭啥呢？明明两情相悦，也不违法乱纪的，虽然说可能有点伤天害理吧……但至于吗？一天天的多大事儿啊。”

　　说完，袁征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贺白的手臂——

　　“所以赶紧找个机会及时行乐吧年轻人！这要真错过了，后悔你俩一辈子！你看你现在日子过的，双黄连冲剂都没你苦！”

　　胳膊被那厮拍的啪啪响，贺白被硬拍回了神，他冷冷一个挣脱，窝火的出了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大道理？”

　　袁征那一翻话，贺白多少是听进去了，可他越是明白，就越是觉得——这漫漫长路，简直没有尽头。

　　“我……”

　　一股不可言说的委屈在贺白心中翻涌而起：“我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

　　喉咙不小心被什么忽然梗住，贺白一时也说不下去什么了。

　　见着贺白的这副表情，袁征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哎”了一声，袁征放轻了力道，仁慈的在贺白肩上又拍了拍：“行了不说了，哥明白。”

　　而后他放低了声音，甚是语重心长道：“可你的那位小朋友总得有人推一把，要不他出不来，你总这么自己一个人躲着，怕把人碰碎了的惯着……不行的。”

　　贺白：“……”

　　哐里哐当哒哒哒哒……

　　此时，楼下的乐队已经开始唱起来了，袁征的声音融在那鼓点里，莫名的叫人心里有些震荡。

　　那是一首表达着炽热狂放的爱意的歌曲，贺白没听过，只是不由沉默的看去了那下边的舞台。

　　目光无意之间抛到了对面的看台卡座上。

　　霎时间，贺白恍然的一愣——

　　当人有了醉意的时候最容易被刺激。

　　“你说的对……”

　　贺白侧对着袁征，神色渐凉，低低的一声。

　　“他是得有人推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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