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后来，几个侧妃被我催的苦了，直接来找我道：“王妃啊，您就别催我们嫁人了。我们也没别的要求，就打算再王府养老了，难道您连我们在此养老，也不容么？”
　　她们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好再一味的催嫁了。
　　这期间，也并非只干了‘逼嫁’一件事。那是紫英刚走的几天后，我见阿晋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喝闷酒。我好久不见他了，突然看他这般情形出现，不免纳闷，上前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喝闷酒？”
　　阿晋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你就安心当你的逍遥王妃罢，管我做什么？”
　　他这样无由的怨怼，不禁叫我一愣：“究竟怎么了，我哪里有对不起你么？”
　　阿晋气道：“你当然对不起我！也，也没有对不起你好姐妹流朱的地方！”
　　“流朱？”我脑子思绪一转，旋即有些明白，“难道她还不肯跟你走？”
　　“哼！”阿晋吧嗒吧嗒的掉下眼泪来，“她都出家当尼姑了，还怎么跟我走？！”
　　“啊？！”我吃惊非小，一把抓住了阿晋，“你，你说真的假的？”
　　阿晋抹泪道：“你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说罢，转身走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半信半疑——流朱会舍得跟阿晋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应该舍不得。可阿晋为何这样说？哦，他想求我帮忙，又抹不开面子，这才故意拿话吓我。这个坏小子……我忍不住笑了。
　　次日，换了一身白底碎花的裙子，外罩青衫，看起来像个寻常小户的女子，只是随身带的秋水剑，却让我又有别于寻常女子。阿晋在府门外套了辆驴车，拉着我直奔城外甘露寺而去。甘露寺坐落在城西凌云峰的左峰嵯峨峰的山腰，是一座皇家寺院。山下，阿晋停了马车，叫我一个人上山去。我问他为何不去，阿晋不答，只一副低头赌气的样子。我心下了然，拍着他肩头道：“你放心，此处我若不能带她下山，我也在那里落发出家了！”
　　阿晋这才笑了出来：“那哪行啊，王爷知道了，还不跟我玩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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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着阿晋指引的方向，我一路步行上山，因为甘露寺是座皇家寺院，所以上山的路，被人修砌出了一登登的台阶。台阶两旁的荆棘树林里，遍被山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正是芳华烂漫时节。山路几番转折，行至半山腰处，眼前果然闪现一座规模不小的禅院。上书三个大字“甘露寺”。正在张望，寺中有个清瘦的年长女尼走出来，一见我，不禁呵呵笑了：“往日里总有个小子，往寺里来看小尼姑，今儿怎么来个容颜俏丽的女施主？”
　　我赶忙上前，拉住了女尼：“敢问这位师父，这寺中可有位从宫里来的女尼？”
　　“女尼？”那尼姑嗔眉笑了笑，“女施主倒是说得哪一位宫里的？打宫里来咱们甘露寺修行的，可是历朝都有。”
　　“哦，”我连忙纠正，“是一位新来的，大概有半年之久。”
　　“哦，您说新来的莫愁师太吧。”女尼嗤的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位师太谁都认识，您跟我来吧。”
　　“是，”我双手合十称谢，随那女尼走入寺中。
　　一面走，一面问那女尼：“敢问师父，方才提到莫愁师太，您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笑这莫愁师太出了家，却不肯落发。她手下的两个婢子还管她叫娘子。既然还想当娘子，干嘛要出家；既然出了家，干嘛还要叫娘子。当我们这寺院是什么地方了？”这女尼倒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心想当初甄远道说的不错，甄嬛出家，并非看破红尘，六根皆净啊。
　　“师父怎样称呼？”
　　“贫尼静白。施主叫我静白就好。”
　　说话间，已然过了两重院子，到了一个僻静的禅房前。两个女尼一个正在地上劈柴，一个在浆洗衣服。仔细一看，不正是流朱和瑾汐么？
　　“施主，就是这里了！”
　　“多谢静白师父！我要和故人在此说说话，师父请自便吧。”
　　“施主也请自便！”静白双掌合十，略施一礼，转身走了。
　　瑾汐淡漠扫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浆洗衣服。流朱则愣愣看了我片刻，丢了斧头，转身回房了。
　　“流朱！”我追进了屋子，只见屋内漆黑黑的，一旁是张通铺，炕角堆放着被褥。流朱垂头坐在了炕边。我走过去，挨着她也坐在了炕边，歉疚道：“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来看你。”
　　“没什么，你现在贵为王妃，家事缠身，没时间来看我也是正常的。”流朱的语气有些淡漠。我听她这样说，心知她是真的怨我了。心下愧疚，也不想多寻借口。只道：“阿晋这半年，倒是没短了来看你。想必也解了你不少清苦。”
　　流朱这才扑哧一下笑了，“快不要说她，寺里的女尼看见他都烦透了，说他没事就跑来勾引小尼姑。”
　　我也忍不住笑了：“可他勾引你这么久，竟也没把你勾引下山。可见你这定力修行的不错嘛！”
　　流朱潸然红了脸，扭头佯装赌气道：“说了半天，你原是他请来的救兵，不是专门来看我的。”
　　“是又如何？”我直言不讳，“若不是为了你和阿晋，你当我愿意踏进这甘露寺半步么？”
　　流朱愣了下，转过脸来，不觉带了几分愧色：“对不起，我方才不该那样说。夫人和你娘之间的恩怨，阿晋都跟我讲了。我实在不知道，夫人竟是那样对不起你何家一门。我原以为夫人之所以对你不好，是因为你娘在外头，勾引了老爷……”
　　“够了！”我胸口蓦地一痛，闭上了眼睛——心里不住的劝慰自己，世人皆这样以为，流朱也这样想，有什么错？一切罪孽都始于元氏，该恨的只有她一个人。
　　流朱轻轻扳住了我的肩膀，颤声道：“你还像从前那样记恨小姐吗？她，她现在已经很可怜了。”
　　我张开了眼睛，许久才平定了心绪，缓缓道：“她现在出家修行而已，一个出家人有什么可怜的？”
　　“可小姐，她并不是真的想出家啊！”流朱落泪道。
　　“那就是她自找的！抛下刚出生的女儿，非要出家，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浣碧！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流朱哭道，“当初，你在宫外把夫人的所有的丑事都抖落出来，她当时幸亏出了家，若是还留在宫里，还不知要挨什么样的奚落呢！”
　　“……”我无语的看着流朱，心想看来我此生都不要妄图使她真心背离甄嬛了。她倒是个合格的忠仆。眼下不好直接带她走，少不得先陪她说会子话了。于是努力克制了对甄嬛的厌恶之情，尽量淡然道：“那现在呢？她在甘露寺待得就很得脸么？”
　　流朱失望摇了摇头：“没有。夫人的丑事都传到了甘露寺，那帮女尼，平日除了唱经打坐，也都爱说闲话的很。现在，她们没一个正眼看小姐的。”
　　我冷笑了下：“是不是在你眼中，你家小姐的脸面，比我何家喊冤枉死的人命还要重要？不然的话，怎么每次你在我面前都避讳对你小姐的忠心？”
　　“我……”流朱吃惊的掩口不及，含泪道，“莫不是一直以来，你都在生我的气么？我知道，原是我不好，夫人和小姐一直那样对你，而我，也一直忽略你的感受。”
　　我不语，只扭头看向别处，一颗心实有些憋屈，出不来气。
　　“只是，错是夫人犯下的，小姐她是无辜的的呀。”流朱哽咽着哭了出来。
　　“嗬！……”我悲愤冷笑了下，“你竟然说她无辜，她是不是比窦娥还无辜？她既然如此无辜，那我多年所受的屈辱又该算什么？”
　　“浣碧，我还能像从前一样叫你浣碧么？”流朱哭道。
　　“不可以！”我斩钉截铁道，“你愿意叫流朱，我可以不管！但我不一样，她为我起的名字再好听，也无法掩饰她甄家夺我姓氏，贬我为奴的事实！我已受了她那么多年欺凌压迫，难道还要再受下去么？”
　　流朱不意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愣愣瞧着我：“那我们还是从前的好姐妹么？”
　　我好不艰难的吐了一口闷气，顺带吐出一字——“是！”顿了顿，接着又道：“那也要看你今日肯不肯跟我下山。若是你执意留在此处，伺候她一辈子。那么，我们还做什么好姐妹？！”
　　“浣，”流朱抓住我的手，叫了一个字，便打住了——“玉隐，我不是不想跟你走！我是怕小姐不让我走！我是她家的奴仆，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有权决定我的一生！”
　　“她，她可知道阿晋日日来看你？”我几乎咬着牙道。
　　流朱愣了愣，缓缓点了点头：“知道。……”
　　我闭了下眼睛，想起从前甄嬛说过的话——“我带你们进宫，何尝不是为了你们好？若是叫你们留在府里，最多配个小厮；若是跟我进宫，说不定就有机会，得个好前程。” “只要你以后做事做的好，我自然会赏你个好前程！流朱也一样！——我不会狠心让你们一辈子跟着我老死深宫的” ……
　　“你跟我走！”我几乎怒吼了一声，一手提着秋水，一手抓着流朱，冲进了甄嬛的屋子。甄嬛此刻也挨着炕沿坐着，一旁瑾汐侍立着。见我冲进屋子，甄嬛先是愣了下，旋即扭转了面孔。
　　我毫不客气的站在甄嬛的面前：“甄嬛，你从前不是说过要赏奴才们一个好前程么？你现在出了家，这个奴才也不向你讨什么好前程了。但她现在有了心上人，还请你兑现前言，放她走！”
　　甄嬛哪有脸面对我，只扭着头深深闭眸。我轻舒了口气，就算她不想放流朱走，但看在我手里提着秋水的‘面子’上，也不敢不放。
　　“你不说话，就当默然了！”我一扯流朱，“你跪下给她磕个头，跟我走吧！”
　　流朱这才含泪跪了下来：“奴婢多谢小姐成全！奴婢给小姐磕头了！”言罢，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拭去了泪水，继续道，“不过小姐放心，奴婢虽然离开了小姐，但以后还会常来看望小姐的！”
　　她说罢，这才缓缓起身。我嫌她温吞迟缓，直接将她拉出了屋子。就这样，流朱脱下一身尼袍，换回原来一身碎花红衫，又将随身衣物略作收拾，打了个包，随我离开了甘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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