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除夕夜这天，汪咏卓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他面对一大桌子菜，只动了几筷子，打出去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你不回家过年吗？”褚裟吃着碗里的西红柿炒鸡蛋，这盘菜炒得稀烂，估计是先炒的西红柿后放的鸡蛋，铁锅没怎么保养，都生锈了。

　　“今年忙，没时间回去。”

　　“他们希望你在老家找个工作，但是你有理想，双方吵架了，闹得很不愉快。”褚裟放下了碗筷，他娇生惯养的，实在是吃不惯这饭菜，“你爸爸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妈妈是个泼辣市侩的女人，用正常人类的思维来看，他们很爱你。”

　　“你怎么知道的？忘了，你是天才，还是个变态。”王臻一开始就很讨厌褚裟，仗着叔叔是副局长，犯罪现场想闯就闯，一点儿法律意识也没有，“副局从来没有教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没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褚裟托着下巴看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只有彼此会懂。

　　他是他的骄傲，是他的珍宝，他将他放在高塔之上，永远仰视着，用温室供养着。

　　“你现在在上学吗？”

　　“嗯。”

　　“什么学校？”

　　“军校。”

　　有时候，好奇是喜欢的开始。

　　王臻有些惊讶，因为报考军校需要接受严格的政审，如果政审不合格，不管其他的条件有多优秀也是不能被录取的，政审的内容主要就是考生本人、家庭成员以及社会关系的情况。不管是考生本人还是家庭成员，只要存在污点就不能被录取，也就是说必须得身家清白才行。

　　“那你很厉害啊，学霸。”

　　“不难。”

　　呵呵，说这小子装吧，他又确实厉害，说得都是实话。
　　王臻看着褚裟离开饭桌，“你做什么去？”

　　“王警官，你的味觉是不是和你的大脑一样不灵敏？”

　　“你什么意思？”

　　“你做的饭菜太难吃了。”褚裟卷起袖子，他拿起铁锅闻了闻，放下后翻了半天找到一个煎锅，“明天去买个新锅，这猪肉被小贩注水了。”

　　“我是男的，不会做饭怎么了？”

　　“没怎么。”

　　王臻看了一会儿电视，回头发现褚裟还在做饭，“如果副局知道他的宝贝在我这狗窝给我做菜会气死的。”

　　“那你别告诉他不就行了吗？”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因为他要结婚，和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结婚。”

　　“那你想让他单身一辈子吗？”

　　“我……”褚裟语塞，有些话他不能说，脸色差了几分，“我希望他和爱的人结婚，而不是为了世俗。”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罗警官？”

　　“你怎么知道是罗警官？”

　　“警局的人都知道。”

　　褚裟有些不屑，他盛了两个肉饼，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拿了两罐啤酒，“我看你也没怎么吃，做了两个，尝尝？”

　　“我不爱吃饭。”王臻从小就不爱吃饭，他看褚裟忙了好一阵子，于是给面子地咬了一口，“好吃，烫。”

　　“你不是不爱吃饭，只是饭菜不合胃口。阿姨做饭很难吃，所以你从小就瘦，经常被同学欺负，因此立志长大要做警察，除暴安良是吗？”

　　“那你呢？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在副局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得小心保护下居然长歪了……”

　　“你这个孽种，别过来，滚啊！你怎么不去死！”一个长发的漂亮女人抓狂地把桌子上的首饰推到地上，“看到你的脸我就觉得恶心，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妈妈……”年幼的褚裟跪在地上，他的身边全是摔碎的杯碟。

　　“别叫我，去死啊！”

　　“你先出去吧。”

　　“嗯。”褚裟出了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已经晕厥过去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回头，身后已经没了母亲的身影，那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想起他。

　　“我那可怜的母亲，她被外公送给了有权有势的男人，被强'奸，被逼着生下孽种，也就是我……我很感谢汪叔叔，如果不是他，妈妈她也许会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杀了我。其实我应该死的，也许就能帮妈妈报仇，让那个男人绝后。”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褚裟在院子里写作业，傍晚的秋风吹过，梧桐树橘黄色的叶子哗啦啦地响，随风飘落，陶坛传出酒香。

　　有人敲门，外婆去开门，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外，他穿着警服。

　　“你好，我是……”

　　“他的朋友？那他……”

　　“嗯，我来带孩子走。”

　　“褚裟，过来。”

　　褚裟放下笔，走到门口，外婆从他背后按着他的双肩。

　　“叫叔叔，他是你爸爸的朋友。”

　　“叔叔。”

　　“你好，跟我走吧，你爸爸去世了，以后我来照顾你。”

　　汪咏卓带褚裟离开了那个南方小院儿，他们去了大雪纷飞的北方的某个城市。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只要我清醒着，大脑就会一直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分析我面前的每一个人。很多人在我面前没有隐私，我很愧疚，可是我没法让自己不去分析他们。所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在别人问我问题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撒谎，大概是在努力平衡彼此之间的尊重吧。”

　　王臻一直以为褚裟是个被宠坏了的任性小孩儿，没想到他内心居然这么成熟理智，就像在为了别人装被照顾着一样，“那副局知道这些吗？”

　　“他不想知道。”褚裟摇摇头，他清楚地知道汪咏卓在逃避。

　　“什么意思？”

　　“我很羡慕你。”褚裟喝了一口啤酒，顺便吞下了一个药片，“你的大脑几乎不用，因此你的烦恼很少，也不会因为思考太多而头疼，我和你不一样，为了让自己停止思考和焦虑，我需要安眠药强制睡眠。”

　　“你刚才吃了什么？”王臻眨眨眼，方才褚裟吞得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抬手阻止。

　　“安眠药，我必须睡觉了。”褚裟放下啤酒站了起来，“我睡房间，你睡沙发，谢谢你的收留，在汪叔叔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前，都麻烦你了，晚安。”

　　“等等，你必须回家，不然我就给副局打电话了。”

　　“你不会，不然你早打了。”褚裟总是毫不留情地戳穿别人的心思，他的脑子总是在思考，因此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修饰措辞。

　　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有兴趣，反正没有那么清白。
　　无可否认的是，他一直在关注他。

　　大年初一，雪地上铺了一层红色的碎纸壳，空气里有火药味儿。

　　“副局调了很多警力在找你，他是疯了吧？如果不想他被撤职的话，你赶紧回去。”

　　“好。”

　　“这么听话？”王臻没想到褚裟会立马听自己的话回去。

　　“嗯。”褚裟拿上自己所有的东西，他看了一眼跟上来的王臻，“我落下东西了？”

　　“没有，需不需要我送送你？”

　　“谢谢。”

　　王臻骑着摩托车送褚裟来到了汪家，这是他第二次来。

　　“我还是想感叹这房子真大，不知道副局有多少家产。”

　　“如果你能做官的话，你也会有钱的。”

　　“你不会是在暗示我副局贪污吧？”王臻想逗逗褚裟。

　　“他没有，但是有一个人有，你要小心一点哦。”

　　“谁？”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什么意思？”

　　“也就是你，换个人听我说得这么直白早就明白了，你真单纯。”

　　“我都工作了，你一个学生夸我单纯，不合适吧？”

　　“直接说人蠢不太好。”

　　汪咏卓在二楼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褚裟对一个外人笑。

　　笑不是一个普通的表情，女人对男人回头一笑，这是有意。
　　褚裟喜欢男人，他素来不爱笑，可偏偏和王臻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笑，总归不是没有意思的意思。

　　敲门声响起，接着门便开了，褚裟进来了。

　　“玩够了？”汪咏卓没有发火，他在警局训斥手下的样子没有带回家，人总是有多副面孔，单看他想用什么样子。

　　“我想去休息了。”

　　“好，吃饭了吗？”

　　“嗯。”褚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接过汪咏卓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巴。

　　“你不该坐摩托车的，外面那么冷。”汪咏卓很心疼，对勾引褚裟出门吹冷风的王臻更没好感了，“你要是想交朋友，我让警局的同事把家里和你同岁的孩子都送过来，让他们陪你玩。”

　　“汪叔叔，你这么说是真心的吗？”

　　汪咏卓动了动唇，“当然，你应该多交一些朋友。”

　　“那汪叔叔为什么调警力来找我？这么做合适吗？”

　　“警察寻找失踪的人合理合法合规。”

　　“汪叔叔对我这么好，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身份回报你。”褚裟伸出一只手，“是普通的朋友家的儿子……”

　　汪咏卓转过身，他不想再面对褚裟，确切地说，他不想面对自己的感情。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然后给我一个答案。”褚裟伸出另一只手，“还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

　　“我是你的叔叔。”汪咏卓握住了褚裟第一次伸出的手，“以后你要是不高兴，你可以跟我发脾气，但是不要离家出走，你不喜欢那个女人，我可以不跟她结婚，我也可以不跟任何女人结婚。”

　　“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这样的承诺有何意义？你还不如放开，让我去找别人。”褚裟甩开了汪咏卓的手，“去找你仁慈的主吧，祈求他给你一个答案，你从他那里得到救赎吧，别来找我，我只是你朋友的儿子。”

　　“裟裟……”

　　“把罗警官调走？”

　　“对，随便你把她调到什么地方，我不想再看见她。”

　　“怎么，你们家小祖宗不喜欢这个后妈？”

　　“和裟裟无关，是我的问题，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配占有一个年轻女人的大好年华，她应该和更优秀的男人在一起，他应该得到一个人完整的一生的爱。”

　　“不是，她三十了，你也就比她大六岁，你们年纪挺合适的啊！”

　　“不合适，对不起，局长，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麻烦了。”
　　汪咏卓挂了电话，他看着墙上挂的画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成就神的旨意，期盼从黑暗的时期中寻求一线曙光。

　　“仁慈的主，是你十字架上流出的宝血，遮盖了我们一切的罪过，使我们能够脱离撒旦对我们一切过犯的控告。我祈求你，原谅叔叔的罪，给予他最大的宽恕，让他不被心里的罪所累，愿他早日脱离我带给他的不幸与苦难……”

　　褚裟在卧室里闭着眼睛默默祈祷，门没有关紧，有人替他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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