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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与半真半假
“哦豁,厉害啊!”
看到谢诛用诛邪剑意大杀四方,黑衣人像村口闲汉一样随意蹲着,叼着草根吹了个口哨。
但他蹲的地方却不一般。
黑衣人正蹲在村边又一棵梨树上,脚下树枝细若杨柳,他却稳稳踩在上面,好像凭空浮在空中。
黑衣人指尖正夹着一道开启的通讯符,在漆黑夜里闪着幽光,他随意晃了晃那显然正开启着的符箓,语气轻佻的开口:
“大人,计划有变呀!”
“只是让你造一批妖尸罢了,还能出什么意外?难道凤家背弃了誓言,还有修士?”通讯符另一边,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倒没有,他们和羔羊没区别,特别,乖~但这不是出了意外嘛!”
黑衣人凝视着自己胳膊上那互相争锋的黑气与剑气,突然笑了。
“我这儿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别贫了,我赶时间,一起说。”
“哎呦,大忙人呀!要不我一会儿再打扰您?”
“快说。”通讯符那一头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坏消息是,我这边遇到了一批修士,正拿着清心符在村子里救人呢!好消息是,这批修士里,有个怪小子,他的剑气,可以压制妖尸毒气,我的妖尸亲人们在他手下全都不堪一击啊!”
“这不都是坏消息……等等。”
通讯符那边停顿了一会而,随后传来一阵翻阅书卷的悉悉声,“压制妖毒……难道是百兵谷刚刚跑了的那个诛邪剑?”
“没错!不愧是大人您呀~”
“天助我也!沈铸真是老了,脑子不好,竟然连一个剑奴都看不住!”通讯符另一边的声音变得高昂激动,“抓住他!”
“唉?那我们辛苦转化的妖尸呢,要是抓人就很难顾得上了呀?”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我刚刚没说清楚?”
“当然您是主子,您说了算!但这几个修士身手都不错,抓人棘手啊……”
“让你们提前在村子四周布置的阵法呢?懒狗,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主子您怎么说话的呢!我对您那绝对是忠心耿耿!”
“那就启阵。”
“启阵?真的?那咱们这次炼的妖尸都不要啦?还有几个小修士呢,也不知道好不好惹……”
“启阵。”通讯符对面的声音斩钉截铁。
“哇!老大您这回可真是破费了。好,那我这就通知伙计们。”
黑衣人站起身,不知何时,身后已经聚集了一批和他同样打扮,黑衣蒙面,身手矫健的修士们。
“按照之前准备的,去你们各自的方位,启阵。”黑衣人看也不看身后,一转刚刚对话的浮夸,轻描淡写的发号施令。
修士们不发一言,沉默而整齐划一的点了点头,下一瞬,便四散离去,消失不见。
唯有梨树细枝轻颤不止。
…
在回去和叶灼华他们会合的路上,谢诛一边奔行,一边忍不住看了纪宁好几眼。
月至中天,不知不觉已经半夜三更。
纪宁的侧脸在不时掠过的树影下晦暗不明。
又一个拐角,谢诛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试探:“纪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这么说?”
纪宁话刚说出口,便惊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冷硬,于是强撑起笑脸,提高了声调,“不过不错嘛,没想到,刚出百兵谷没多久,你都会看人‘脸色’了,进步很快啊!”
“因为是你。”谢诛脱口而出。
“自从我们遇见后,你总是笑着的。哪怕之前威胁我的时候,嘴角虽然不笑,眼睛却一直笑着。”
谢诛向前赶了几步,接着说:“但不久前,你和叶灼华道别时,虽然嘴角笑着,眼睛却不笑,而在刚刚,遇见那个怪人,伤了那些村民化成的妖尸后,你连嘴角都不笑了……”
“纪宁,你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我伤了村民们吗?”
谢诛顿了顿,不知为何,嗓子突然有些发紧,刚开口的几个字暗哑跑调:
“还是因为,刚刚那个人?”
纪宁却从谢诛身边掠过,埋头赶路,顾左右而言他。
“之前威胁你?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纪宁的声音从前方飘来,重重的咬着“威胁”二字的重音。
“我们初见时,在寒水台的石台上。”
谢诛还以为纪宁是记性不好,一本正经的追上前去,帮“她”回忆。
“那时,我说我发现你活了过来,你就掐着我的脖子……”
“好了好了!想起来了!但那时候你不是背对着我吗?怎么还能看出什么嘴角不笑眼睛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有寒水潭啊。”
谢诛认真解释:“那时虽然背对着你,但我能在水里看见你的倒影。”
纪宁轻盈一跳,从一户跃到另一户的屋顶,在空中月下,回首对着谢诛微笑:“原来,你那时候就这么关心我~”
谢诛却没有如纪宁预想般害羞或否认,而是坦荡的承认:“是啊,毕竟,你是我见到的,百兵谷外的,第一个活人。”
“所以你真的生气了?是因为那个黑衣服奇奇怪怪的人吗?你们认识?”谢诛再一次发挥了自己作为剑奴炉鼎的执着,契而不舍的追问。
“唉……拐你出来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的……”
烦。
纪宁忍不住叹气。
太过执着对执着的人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对承受者来说,实在有点痛苦。
纪宁本想应付过去,但转念一想——
她还指望着谢诛爱上自己,成为自己诅咒破解人的又一个“备用”选项。
分享过去和痛苦,不正是打开心扉最好的第一步?
如何让一个人爱上自己,纪宁是很有经验的。
【首先——】
“是的,我生气了。”
纪宁停驻在一树梨花下,背对着谢诛,低着头。
“不过不是生任何人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
纪宁回头,眼周泛红,氤氲着水光。
【想要让一个人爱上自己,首先,展露脆弱和伤口。】
纪宁的演技并不好,但只要一想到几十年前那场灾难,她的眼睛自然而然的温热。
眼泪是真实的,情境却是特意挑选的。
【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那是因为我。”
纪宁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树影几乎要将她的肩背压弯。
“因为我的不死,被世界所排斥,所以身边总是发生灾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恰巧一株梨花上的露水滚落,落在纪宁眼睫。
纪宁眨了下眼睛,露水顺着眼角滑落,就像初春寒夜的眼泪。
“十几年前,第一次妖尸潮爆发时,我也在场,那个满山杏花,幽香遍布的村子,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有一个小姑娘,她的腿就在我面前,生生被咬烂了……”
纪宁觉得嗓子干涩,想再配合“台词”挤一滴眼泪出来。
“……那全是因为我,全是我的错!”
出乎她预料的,不用挤,泪水便汹涌而下。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世界会因我的不死而倾倒,我之后,也一定会带给你灾祸的……”
谢诛肉眼可见的慌了,手足无措的攥紧了衣袖,又一次不自觉的用指甲划着手心。
“才不是灾祸!没有你,我就不会在这里。”
对我来说,你是带来一切的流星,砸进了我一潭死水的人生。
“不论好坏,是你让我有了‘未来’。让我有了不再作为剑奴,作为炉鼎活下去的可能……”
“你带给我的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关于未来的可能。”
谢诛一字一句组织着语言,想要将自己的心意剖白,只恨语言还不够深入人心。
纪宁却只是笑笑,并不当真。
“希望你之后也能这么想。”
“手张开。”
纪宁觉得“演”到这里便差不多了,走上前,一把抓过谢诛的手腕,将他紧握的拳头强硬的掰开,那白净的手心内,是道道血痕。
【再加上一些适当的关心。】
“别再伤害自己了。”纪宁轻轻的抚过那手心的伤痕。
“那你呢?可以不再伤害自己了吗?”谢诛没有看自己的手心,只是看着纪宁的眼睛。
“我?我什么时候伤害自己了?”纪宁眉毛微挑,有些疑惑。
“很多时候,任何时候。”
谢诛紧紧的盯着纪宁,不想错过她的任何反应:“之前用胳膊帮我挡妖尸的时候,你不是在伤害自己吗?”
纪宁没想到谢诛会这么问。
“没关系,你知道的,我不会死。那些伤口很快就会恢复的,这也算伤害吗?”
“我知道,可还是会疼吧。”谢诛抿紧了嘴。
纪宁不知道这个时候,谢诛突然在闹什么脾气,便也不客气的反问道:“那你呢?催动诛邪剑意时,你不疼吗?”
谢诛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啊,每次手都攥的那么紧,嘴角绷得那么直,一看就是在忍痛。”
纪宁扯开嘴角,轻笑一声,眼睑终于抬起,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回谢诛清冽的眼里。
“你会疼,我不会哦?”
最开始受伤时,可能的确会疼。
可三百年岁月,纪宁经历了无数的伤口,无数的修复;无数的疼痛,无数的重复。
重复,重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纪宁的感官早就麻木了。
不仅是痛觉,连同味觉,连同对生的感受。
纪宁已经看过太多,也品味过太多珍馐。
对谢诛来说甘甜的梨酒,对纪宁来说,是酸涩粗劣的自酿酒糟,对谢诛来说甜美的蜜糖,对纪宁来说不过是补充精力的省事儿食物。
几个时辰前,尚且安详平和的村中,对谢诛来说的此生的第一天,他第一次感受到的酸、甜、苦、辣,对纪宁来说却是第千百遍的重复,重复,和之后也可能无限重复下去的深深恐惧。
时间和丰富的经历磨损了她的味觉和感受,但那时她还是笑着,表达了喜爱。
因为看着谢诛品尝第一次的喜悦,纪宁也好似找到了自己最初的感动,那颗疲惫跳动的心脏又注入了一丝生的动力。
其实她早就尝不出酒的滋味到底有多醇,也尝不出蜜糖的滋味到底有多甜。
疼痛或温馨,微笑或眼泪,在纪宁这里是同等的两幅面具,共享同一颗麻木的心。
所以不疼,真的不疼。
这点疼痛,反倒能让纪宁更好受些,将她的心从那巨大的,可能因自己的不死而导致的“世界倾倒”的危机中拉出一瞬。
“我们都一样,但,我有不得不保护的东西。”纪宁正欲拂开谢诛的手。
“难道你在自我惩罚?”谢诛此时却眼疾手快,反手将纪宁的掌心盖住紧握。
“那难道你是受虐狂魔?”纪宁不甘示弱的将谢诛的手心翻了过来,“每次运转剑意,都疼得咬牙,怎么还是乐此不疲?”
感觉到谢诛的手指还在“挣扎”,纪宁便带着点怒气的按住谢诛手心的伤口,叫他“老实老实”。
“嘶。”谢诛的指尖缩了缩,终于老实不动,乖乖被纪宁牵着了。
行。
看着谢诛条件反射蹙起的眉头,纪宁在心底叹气。
这下前面精心设计的场面全白费,被这没控制住的一“按”全毁了。
“情”之一事,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快走吧,小五那边正忙着呢。”纪宁扭过了头,“还有黑衣人的事儿,也得和大家商量通气,让大家小心提防。”
纪宁就着两人牵手的姿势,不容拒绝的拉着谢诛,往小五家飞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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