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权门,娘子她马甲掉满燕都

作者:江阿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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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


      映雪庭内,银炭火正旺。
      云鹤正用青瓷茶匙,轻轻拨弄着茶釜中舒展的雪芽新茶。水雾袅袅升起,将上官蘅腕间那串迦南香珠映得忽明忽暗,檀香与茶香在暖阁中交织缠绕。

      "云鹤,取前日制的零陵香来。"
      上官蘅忽然开口,手中鎏金香箸在宣德铜炉边轻敲三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鹤躬身奉上一个青玉雕花的香盒,掀开时露出十二枚精致的香丸,每一枚都塑成含苞欲放的玉兰形状,正是琅琊上官氏独有的制香手艺。

      上官蘅用香箸夹起一枚,轻轻填入云母隔片之下:"你知我素来不喜送别。"
      语气清冷如水,仿佛那远行之人于她并无挂碍。

      "如今府中多靠昭娘子照拂三郎君,夫人倒也宽仁。"
      云鹤执壶的手腕微倾,琥珀色的茶汤注入天青釉盏,泛起一圈细密的沫饽。

      "她还算知礼有度。"上官蘅微垂眼睫,香箸在炉中轻轻拨弄——炉中香丸渐渐化开,一缕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可惜出身差了些……我能做的,不过是让她多学几分规矩与处世,日后不至无依罢了。"

      云鹤取过缠枝纹茶巾,细细擦拭茶碾上的金屑。铜碾轮转动的声响里,她忽然轻叹:“开春后院里的紫藤又吐了新芽,奴婢便忆起十年前琅琊的春宴——那时三郎君不过十二岁,在席间作了《春水赋》,表小姐接的那一句‘澹澹生烟浦’,连颜老太爷都拊掌赞道,说是颇有几分谢家风骨。”

      表小姐,说的正是如今琅琊上官氏的嫡女,上官槿。

      香炉突然"铮"地一声响,是上官蘅的香箸碰到了炉壁。

      她眼前浮现出那年上巳节的景象——颜老太爷尚在,携阖府游访琅琊母家。家宴上,她兄长上官明执盏笑道:"怀卿与阿槿年纪相仿,将来若结为连理,岂不美哉?"
      当时颜老太爷抚须颔首,虽未明言,却也默许了这番戏言。

      "槿丫头也快及笄了吧?"上官蘅突然问道,手中香箸无意识地在香灰上划出一道痕迹。

      "六月十五,正是观音成道日。"
      云鹤应声,语气放得极轻,旋即俯身碾起新一撮雪芽,碾轮轻触茶臼,发出低低碎响,像是将一段陈年旧事慢慢磨细。

      上官蘅忽然掀开鎏金炉盖。零陵香的余烬在穿堂风中明灭,映得她眼底忽明忽暗。
      "去信琅琊。"她将香箸往宣德炉上一搁,箸尾雕的如意云头轻轻颤动,"就说我要校《维摩诘经》的'不二法门'章,缺个研墨的。"

      ----

      暮色漫过浮岚院的窗棂,将沈昭指间的靛青丝线染出一抹幽蓝。
      银针穿缎而过,她恍惚又望见晨光中那个策马转身的背影——临行前,颜怀卿玄铁护腕折射出一缕寒光,晃得她微微眯了眼。

      “听叶景明说你得知我此行时,平静得很。”

      沈昭当时正捧着暖炉,闻言指尖微微陷入貂绒套子里:"郎君说笑了。"她抬眼时,呵出的白雾恰巧遮住了眼底情绪,"郎君在外,昭自会焚香祝祷,时时挂念。"

      话虽中听,实则不着边际,谎得不打草稿。
      颜怀卿忽然笑了。不是素日里那种嘴角微动的冷笑,而是真正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像黑夜里突然炸开的火树银花,晃得她心头一颤。

      "那便绣个荷包。"他俯身时,腰间剑鞘长尾扫过她的裙角,"待你绣完之时——”

      马蹄声碾碎后半句话,她只看见他唇边未收的弧度,锋利又温柔。

      颜怀卿此番奉的是枢密院密旨,只带着茂茂与两名亲卫便悄然而去。蜀地多瘴疠,更兼叛军狡诈,这趟差使凶险得紧。

      她下意识抚过腰间暗袋里那三枚铜钱——还是昔日沈行知手把手教她占卦时给的。自嫁入颜府,处处都是眼睛,连月相都不敢多看,哪还有机会摆弄这些?何况,若真占出个"坎为水"的凶卦,岂非平白像是在咒他……

      正出神,指尖一痛。针扎破了肉,她忙把指含入口中。

      李扶枝在一旁瞧见,忙取了银剪将灯芯拨亮,暖黄的光晕霎时漫开,映得屋内一片温柔:“娘子,外头天色都暗透了,您这一下午连茶都没顾上喝——。”

      “无妨。今日手闲,倒也绣得起兴。”

      话音未落,乔儿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娘子,沈府派人传了口信来,说是大郎君不日便要赴蔚县上任,邀您明日回府一叙。"

      沈昭执针的手蓦地一顿,银针在烛火下闪过一道细碎的光。她这才惊觉,自年前一别,竟已数月未见兄长。年后因着颜怀卿筹备出征之事,她便也未回沈府拜节——虽说是图个清静,可此刻听闻兄长即将远行,心底那点惦念终究是藏不住了。

      “扶枝,”她吩咐道,“去小厨房看看,用那只海棠式样的食盒装份金玉羹,再包些新制的杏脯。一会儿随我去趟绥和堂。”

      ----

      绥和堂内烛影幢幢。绥和堂内烛影幢幢,沈昭敛衽行礼时,余光瞥见端坐在老夫人身侧的上官蘅,心头不由一紧——原以为今夜只是探望老夫人,未曾想会撞上这位。

      幸而李扶枝方才没寻着食盒,便将浮岚院小厨房里那盏釉白汤盂直接捧了来——若只带了一人份的汤羹,此刻倒真要难堪了。

      "你来得正好。"上官蘅指尖轻叩茶盏,素来沉静的声线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原想着你近日操劳,明日再与你说此事。"

      沈昭屏气凝神,静听下文。

      "琅琊上官家的嫡女,闺名一个槿字,也是我的表侄。"上官蘅放下茶盏,指腹顺着盖面青花纹饰拂了拂,语气却依旧冷淡而不失礼数,"过些时日要来府里小住,替我校对几卷佛经”
      她顿了顿,语气淡淡:“如今府里宾客未散,我想着……浮岚院最是清静。"

      话说得十分得体,却留有分寸,既点明来者身份,又不明言安排,语意却无从推辞。

      沈昭心下微凝。她自入府以来,尚未听说过这位“上官槿”——但从“琅琊”“表侄”“经疏校对”这些字眼中,已然能描出她大致身份。

      上官蘅此番,是终于要往浮岚院塞人了。沈昭心下暗叹,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夫人思虑周全。”沈昭敛眸垂睫,语气恭谨,“昭明日便将西厢重新整饬,焚香净室,以迎表小姐,不致怠慢。”

      老夫人始终未语,只吩咐身边老嬷嬷盛了汤羹过来——汤羹色泽温润,栗子与白萝卜已炖得软烂,甘香清雅。
      老夫人尝了一口,神色略松,笑道:“这金玉羹倒是温润,是浮岚院自己炖的?”

      “今日小厨房做得格外妥帖,想着老夫人素喜甜羹,便特地捧来一盂。”沈昭浅笑应着,礼数周到,“原是想孝敬老夫人,却不想撞上夫人在此,倒显唐突。”

      上官蘅闻言,未置可否,只抬眼淡声问:“你夜里前来,可还有旁的事?”

      沈昭略一迟疑,答道:“确是有事。适才沈家传信,说兄长不日便赴蔚县赴任。昭想明日回府一趟,替他践行。”

      上官蘅点头,道:“去罢。沈大郎性情谨慎,前途可期。只是你上回归宁,被汤烫了手,虽是小事,终究也需谨慎些。”
      言辞不多,话里却自有试探与提醒的意味。

      沈昭温顺应是,唇边笑意未敛:“昭谨记夫人叮咛。”

      老夫人拄着檀木拐杖起身,经过沈昭身旁时,苍老的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按:"厨下新蒸了鲥鱼,你若无事,便留下来一道用膳罢。"早春的夜风卷入堂内,吹散了她未尽的话语。

      沈昭跟在两位长辈身后,看着她们被烛光拉长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
      浮岚院的西厢房,明日怕是要迎来一位不寻常的贵客了。
      夜风掠过庭院,将几片早开的梨花吹进堂内,无声地落在她春水碧色的衣摆上。

      ----

      沈府正厅墨瓦飞檐,在晨光中泛着一层温润清辉。廊下几株腊梅已近尾声,只檐角一枝斜倚风中,半开半残,花瓣颤颤,仿佛也看出了今日的寒意并不全是天气使然。

      沈昭甫一入府,守门的老仆眼皮子一跳,忙不迭弯腰作揖,口中低声唤着“娘子安好”,却并不敢太响。李扶枝提着锦囊跟在身后,目光轻轻一扫,府中陈设虽未改,气氛却比上次来要更冷淡。

      正厅内,沈云舒早候在那里。她今日着一袭妃紫绸衣,鬓边斜插一枝琥珀桃花簪,步履轻缓,笑意温婉,却隐隐透着些磨得发亮的锐气。

      “妹妹回门,怎不事先递个帖子?连人也不曾提前遣来通传一二,倒叫我礼数不周、迎得仓促。”她轻挽沈昭手臂,看似亲昵,“莫不是听说上官府那位表小姐要入浮岚院,急着回来讨主意了?”

      沈昭脚下一顿,眼睫轻颤。昨夜绥和堂中才商定的事宜,沈云舒怎会知情?但她面色不改,只抚平袖口道:“姐姐说笑了。兄长即将赴任,昭闻讯匆匆而来,只为送行罢了。”
      李扶枝亦暗暗蹙眉——上回归宁,这沈大娘子又是借病闭门不出,又是烫伤娘子,怎不见她说“礼数不周”。

      “是么?”沈云舒倏地收了笑,手中团扇掀起沈昭的衣袖,露出那只羊脂玉镯,“这玉倒润了不少——不过等那位上官表小姐住了进去,不知这镯子……还戴得稳否?

      言未尽,楼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沈文远身着靛蓝直裰,步履铿锵,腰间鱼袋随步晃荡,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沈行知。

      见沈氏姊妹并肩立于廊下,沈文远眸色一转,语气却仍和煦:“你母亲听说你回来,早早吩咐厨房添了几样热菜。”

      沈昭眸光一动,笑意不深不浅:“出府前,婆母命我多带了些府中新酿梅酒与长白山参来,我适才已让乔儿送去库房了。”

      语气温婉,言辞周至,既回敬了王氏,又替自己落了个情深意重的好名声。

      “颜夫人用心,你更该知恩图报。”沈文远点头称善,语气却忽然一转,“听闻三郎君上元一过便不在府中,是通州那案尚未了结,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沈昭心头微凝,唇边却仍带着不疾不徐的温然笑意:“想来不过是通州旧事收尾,郎君公务上的事,我向来不过问。”

      关于沈文远所说的“通州旧案”,她只曾偶然听过只鳞片爪,至于详情,她并无从得知。不过此刻,她真正需三缄其口的,是那赴蜀的密旨之行。通州也好,案牍也罢,不过是最合适不过的一层帘子。

      沈文远闻言眸光微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是在斟酌什么。

      沈行知见机开口:“我听闻上回你归宁时,走得匆忙。此番母亲特意备了些东西,收在书房,我带你过去瞧瞧。”

      沈文远也微一点头:“去吧。”

      沈昭闻言,颔首浅笑,正欲随沈行知同行,沈云舒却半步挡在廊间。
      沈行知眉眼露出的些许沉闷,反倒令她细眉一挑,语带不屑:“怎的,我还去不得了?”

      沈行知叹了口气,语气温缓却不失分寸:“父亲方才说起想饮陈皮茯苓茶,此茶你熬的最为妥帖,不如……”

      沈云舒唇角一翘,笑意却凉:“阿兄你总是这样,好像沈昭才是你胞妹一般。”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微僵。

      沈行知一时语塞,眉宇间浮起几分无奈。

      “书房这几日堆满了箱笼,莫脏了你这身新罗裙。” 沈文远终究还是惯得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息,倒也无意苛责。

      沈云舒闻言,唇角却轻轻一撇,眼眶一红,声音也委屈起来:“爹,您有所不知,我的笄礼,兄长虽也送了对琉璃耳珰,可沈昭的,却是他亲手雕了一整年的玉簪……”

      此话一出,厅内气氛微凝。

      沈文远眉头微蹙,却不是为了她口中的“偏心”,而是听见“亲手雕了一整年”几个字时,心下生了不快——他素来不喜沈行知将光阴虚耗在雕虫小技上,尤厌他不务仕途正道,如今被这样捅破,难免更添几分冷色。

      而沈云舒,却仿佛故意戳这个点,说罢,竟趁沈昭转身之间,一把将她鬓侧的玉簪扯下——那支温润如雪的普玉簪,缠枝莲花正开得精巧,竟被她手起一掷,清脆一声,落地碎作两瓣。

      簪花跌落,莲心剥裂。

      厅中一静。

      沈行知几步上前,弯身捡起那截玉簪,指腹一抹,沉声道:“好好的簪子,你摔它作甚?”
      语气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他抬眸望向沈云舒,眼中再无先前的温和,“你若有怨,当着我说便是,拿昭昭头上物件出气,算什么气度?”

      沈云舒眼神一滞,面上涨红,终究自讨没趣,闷着头走到沈文远身边,装作专心斟茶不语。

      沈行知微叹一声,转身看向沈昭,神色一瞬沉静许多,道:“走罢,去书房。”

      沈昭颔首,默然随行。

      曲折回廊间,风声微起。

      “父亲素来与朝中诸派往来寡淡。可近来,兵部郑侍郎却忽然频频登门,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沈行知侧首看她一眼,眉目沉稳如故,却掩不住话中暗涌:“我虽尚未赶赴蔚县,但也隐隐察觉,蔚县那边东北漕运的动乱,绝非表面那般简单。有人在调度仓粮账簿,也有人在打探各地防线变动,兴许是山中藏虎圈地备兵,也兴许,是朝局新变。”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从前我不同你讲这些,只盼你跟寻常小娘子般,安稳度日便可。然事到如今,若不想沦为旁人落子的棋,你便须心中自有一盘局。”

      沈昭微怔,一时未语,风拂袖摆,她指尖微紧,袖角悄然拢住。

      “我明白了,”她语声轻轻,眼中却已有几分沉静,“阿兄放心。”

      沈行知望她片刻,忽地展颜一笑,将那支断成两节的玉簪从袖中取出,递与她手中:
      “这簪子碎了便碎了,权作去旧迎新。待下回再见,阿兄再给你打一副金的,簪首雕朵东市买不起的花样儿,教旁人再想摔,也舍不得下手。”

      沈昭看着掌心那截断裂的缠枝莲簪,眼角微弯,眉心却藏着雨落池面后的暗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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