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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当哭1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夜里死一般的寂静。
“大将军,我们抓了个细作,她非说要见您,就先带来了,您看怎么处置?”
“直接杀了。”姜昭摆摆手不耐烦地说。
“哥——!我不是细作,别杀我,”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进营帐,只听她语无伦次地喊道,“是我,我是岁岁……我是岁岁啊!”
“岁岁?”
姜昭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布防图走了出去。
一张脏兮兮、已经哭花了的小脸出现在姜昭的眼前,他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训斥道,“姜穗,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谁让你来长安的!”
姜穗抽泣着反问他:“你为什么要私自给我和燕王世子定亲?幽州离家那么远,我都没见过他!”
姜昭叹了口气,遣散周围随从,把姜穗带到帐内。
“这地方人多眼杂,我不能跟你说太多,”他擦干妹妹脸上的泪,柔声安慰道,“别哭,是哥哥不好,哥哥对不起你。”
“我不想嫁人。”姜穗一开口,泪珠又落了下来。
“那就不嫁了,好不好?”
姜穗闻言有些迟疑,她不明白哥哥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成这样,但又怕他反悔,连忙点点头,应声道:“好。”
姜昭重新回到桌案前,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封好口后交给了姜穗。
“岁岁乖,你听哥哥的,去幽州找燕王慕容殊,把这封信给他。剩下的什么都别管,你会没事的。”
“那你呢?”姜穗接过信小心收好,仰头问他。
“我也会没事的,”姜昭抬手擦去妹妹眼角的泪,“你去把信送到,等我得胜,就接你回金陵。”
她没有想起自己是如何离开长安的,也忘了路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姜昭死在了那里,而自己被抓进了大理寺的监狱,严刑拷打,几度濒死。
姜昭带兵出征前,抓着她的手,答应在她及笄前回来,给她过生辰。
哥哥从没有骗过自己,可这次却食言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有人都说姜昭叛国通敌,死有余辜,可她不信。她足够了解姜昭,知道他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但她还记得谁在行刑前夜救了自己,是礼部那位季大人,他明面上和哥哥是政敌,私下关系到还不错。
但,自己这条命,值得他冒着被诛杀的风险去救?
…………
那些被毒酒抹杀的记忆再次涌进脑海,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姜昭在最后一次叮嘱自己:
“岁岁,别哭,往后哥哥不能再给你擦泪了。”
“活下去吧,有人在等你。”
梦境消散之时,残月已经在天上挂着了。
柳祀遥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猛然对上一双沾有鲜血的、瞪大了的眼睛。
当真是死不瞑目。
血腥味混着腐烂的气息钻进鼻腔,惹得柳祀遥一阵反胃,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躺在乱坟岗里。
身上的伤口早已被包扎好,柳祀遥试着动了动原本错位的胳膊,并未像刚摔落时那样撕心裂肺般疼,似乎有人给她正了骨。
她的手里还被塞了一柄剑,剑鞘上刻着两个不算太工整的字“葬魂”。
柳祀遥没有多想,权当是得了个趁手的工具。她强忍着恶心,用沾满泥土的双手和剑柄,在死人堆里翻到了一具河西军的尸首。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柳祀遥将那人身上证明身份的腰牌解下,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她费了些功夫,将手边能抬动的几具尸体垒在一起,踩着他们才总算从坑里爬了出来。
柳祀遥拍拍身上的土,打算趁着夜晚,先去找水把脸洗洗,再弄些吃的填饱肚子。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总之饿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再加上是从乱坟岗里爬上来的,浑身都是污泥和血,还有股腐尸的气味,让她自己都嫌弃不已。
柳祀遥最终决定回自己的小院碰碰运气,那里有一口井,能打水使用。而且,她没准还能翻出几件替换的衣裳来。
城中一片死寂,柳祀遥知道是河西军如同当年在长安那样,屠了幽州城。
对于城内的惨状,她早已做了心理准备。可当远远地看到路上堆起的京观时,她还是没能忍住恶心,弯下腰开始呕吐。由于动作过大,肋骨处的伤口被不慎扯裂,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疼痛的恐惧再次袭来,原先的住处太远,她得先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正当柳祀遥拖着虚弱的身体,找到附近一处无人的院落,靠着墙角喘息时,却见有人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她急忙寻藏身之处,躲到了堆放的柴草后面。
一队士兵在离柳祀遥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靠着矮墙开始闲聊。
其中一人先起了个头:“唉,年年在外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我想我爹娘了。
“我也一样,谁不想回家去看看呢。”
“…………”
众人皆是连月在外征战,此刻听他这么一说,都动了几分思乡的念头。
却听一个声音说道:“听说过几日二公子要带一部分人先返回长安,要是咱们运气好被挑中了,那不就能回去了?”
“可我家又不在长安……”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另一人打断他的话:“那也挺好,至少不用每天打仗了。”
长安?
柳祀遥闻言心里一颤,她正想去那里!
先前她拿了河西军的腰牌,若是能想办法混进去,岂不是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可一旦被人发现自己是冒充的,必定会死得很惨。
过了一会儿后,那些人的声音逐渐变小了。
柳祀遥咬紧嘴唇,屏住呼吸,微微侧了侧身体,还想再听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却听“吱”的一声,她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
柳祀遥下意识抬起脚,一只老鼠窜了出去。所幸刚才的那些士兵已经走远,并没有发现异常。
再三确认周围无人后,柳祀遥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柴草堆中钻了出来。她一路上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避开那些夜里巡逻的的河西军士兵,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不出她所料,院门大敞着,定是有人来这里搜刮过了。
可惜她家并没有什么太值钱的物件,唯一看着还说得过去的,就只有慕容洵送她的宝剑——它那日自己坠楼后早已不知所踪。现在别在她腰间的,是那把不知谁趁她昏迷,塞进她手中的“葬魂”。虽说名字不太吉利,但材质看着并不比自己原先的武器差。
柳祀遥怕院里有人,于是找了块石头,隔着墙抛了进去。她藏起来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才握着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柳祀遥打出一桶水,就着水瓢喝了几口,又用剩下水洗了把脸。她回屋里翻了翻,在那些没被拿走的衣服里找出一套干净的换上。
柜子的角落有个包袱,似乎没有被前来劫掠的人发现,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
柳祀遥探身把它扯了出来。上面的结系得有些紧,她解了许久也没能成功,索性拿剑刃将它划开来。
当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时,柳祀遥愣住了。
是过年那阵子慕容洵送她的衣裳和首饰。上元节那日穿过后,她就把它们包起来塞进了柜子的角落,再没碰过。时间隔了太久,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那日灼锦楼藏了火药。慕容洵他……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柳祀遥没给自己留太多时间伤感。她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混进河西军,并且想办法跟着那些士兵口中的“二公子”到长安去。她要她要弄清楚,城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哥哥一个清白。
虽说河西军的大部队都驻扎在城外,但城里仍留了少部分人巡逻,若想出去,走城门是断然不可能的。
不过一直在这屋里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柳祀遥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赌一把,到城墙底下找找有没有狗洞能钻出去。
她将那些首饰随身装好,又裹上了斗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门。此时已过三更,多数夜巡的士兵都已松懈,打起了瞌睡。
柳祀遥沿着城墙根,蹲下身开始仔细寻找,没多久还真找到了一处小洞。她试着推了推四周的砖石,发现竟也是松动的,于是伸手将它们逐块取下。
一个宽窄刚好够她通过的洞显现出来。
柳祀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伏在地上正准备往外钻,忽然觉得身后有光亮起。
她心里一惊,知道是被人发现了,急中生智从腰间取下那块能证明身份的木牌,将它高高举起。
“大人饶命!小的只是贪心,多在城中拿了些财宝和保暖的衣裳,没成想夜里关了城门,小的走投无路,只能……”柳祀遥故意把头埋进了斗篷宽大的帽子里,好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的容貌。
“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就不打自招了?”来人举着火把,居高临下看着柳祀遥。
柳祀遥暗中思忖,对方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醉意,想必是喝过酒,判断能力有所下降。既然段和能放任手下屠城劫掠,那她行个贿……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连忙将先前所拿的首饰掏了一部分出来,恭恭敬敬地奉上。
那人一见上面镶的珍珠和宝石,眼睛都直了。他哼了一声,从柳祀遥手中把东西拿了过来,故作好心道:“算你识相,赶紧滚。一会儿要是被别人看见,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是、是。”柳祀遥如获大赦,手忙脚乱地从洞口钻出了城。
等柳祀遥好不容易找到河西军军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士兵们刚结束训练,准备去各自的队伍集合。柳祀遥趁着人多眼杂,赶紧混进了人群中。
她这时才发现他们腰牌的形制略有不同,似乎是代表着不同的统帅。于是她悄悄跟上了一队身上腰牌和自己那块模样一致的士兵。
昨晚柳祀遥特意在鞋子里垫了些从旧衣服上裁下的布料,又将鞋跟加高了不少,好让自己看着不会被一眼识破。身上的斗篷,她也早已在出城后脱掉扔了,毕竟那样式太过于惹眼。
正当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解决样貌不像的问题时,有人喊住了她。
"喂,就是你。别看了,快去把这信送到二公子那里去。”
柳祀遥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将一封信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的手中。
“往,往哪边走?”半晌,柳祀遥才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话.。
“没变地方啊,还是以前那里,”那人伸手往东一指,命令道,“动作利索些!都这个点了,你这小鬼怎么还跟没睡醒一样。”
柳祀遥拿着信一溜烟跑了。路上她在心里暗自庆幸,一来是自己没被人发现伪装,二来因为这腰牌的主人刚好是自己想跟随的“二公子”手下的士兵。
这么算来,她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长安。
柳祀遥最终停在了一座看着比周围那些帐篷更大更气派的营帐前。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走上前去,对在帐外把守的兵说明了来意。
在得到许可后,柳祀遥深吸一口气,撩开门帘,低着头缓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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