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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
灭顶的快乐和不堪的屈辱混杂在一起,像洪流一样冲刷着他,他躺在臂弯里娇声喘息。
这安心与温顺又取悦了周红。
爱这个字太虚伪,恨这个字又太无力。
他们之间只剩下这种最原始的角力,反复确认着彼此的伤害与存在。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烫,喷在她的颈侧,像绝望的求救。
半推半就,半推半就就是完全愿意,就是沉沦。样子既下贱又圣洁即破鞋又处子。
“姐姐……”他撒娇似的唤她,哭腔清冷。
“嘘,”周红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在爱你。你看,我还在爱你。”
她的用词总能像钥匙,彻底打开他身体的闸门。
失控了。他痉挛、抽搐、盘缠,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肥蛇,徒劳地扭动着,献出自己的所有。
帷幔里的病妃像一块被拧干了汁水的破布,瘫软在锦被上,□□,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
周红抽出手,并不擦拭,只是借着昏暗的光,端详着掌心,不洁又真实。她脸上有一股奇异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与她无关,她只是个看客。
“姐姐,你不必猜。孩子……它不是污点,也不是罪证,它只是……姐姐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替姐姐揣着,疼着,仅此而已。”
“随你吧,爱生就生。”
周红起身走了。
半柱香后,进来的宫侍们听见偏殿帐中身影问:“怎么才进来?”
“回霦妃主子,”宫侍恭敬道,“陛下刚刚替您在苑内行了赏赐,耽搁了会。”
男人淡淡哦了一声:“让从宾收拾。”
从宾应了一声,绕过紫檀木的八角屏风,将主卧那些被不明水液完全浇湿透的床褥换下,换成干爽的新的。
又端着铜盆走到偏殿拔步床前。水早就备下了,霦妃喜欢烫水,水面飘着几片姜,散发出一股辛辣又无力的气味。
“主子,来了。”从宾叫。
“嗯。”
从宾把帐幔用银钩挽起一角,霦妃倚靠床头,眼睛睁着,美丽的睫毛像合欢花。
因为刚领了钱,从宾看他都顺眼些了,也不是说他不尊敬霦妃,他可太尊敬霦妃了,霦妃是上林苑的财神,也可以说是整个宫里最好的领导,现在人人削尖脑袋都想进上林苑。
可霦妃终究和他的审美偏好相去甚远,他喜欢粉扑扑的,健康强壮的人。
讨厌忧郁,讨厌瘦弱,讨厌饥荒,讨厌死亡。
从宾先给他擦了脸,拧干了布巾,把那旧而软的棉布小心翼翼为男人擦拭。
烫布巾滑过之处,莲花般清白的肌肤变粉,时不时有尚未消退的乌紫,在惨白的皮肉上显得尤为扎眼。
这就叫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问腥尤带铁吧。
从宾进宫两年也被迫学了些文绉绉的东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布巾,继续往下,擦到脚趾缝隙。整个过程中,霦妃一动不动,像假的。
“今日,很开心吗?”少言寡语的霦妃突然咳着问。
“伺候霦妃主子哪有不开心的时候。”
“你,咳,得了多少钱?”
“不算多,”从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三两银子,近侍哥哥们更多一些。”
男人并不介意已经被小小宫侍拒绝过了一次:“那你也当本宫近侍。”
“诶呀主子,我真不是那么有野心的人,烂泥扶不上墙,我看见帝王仪容,都能吓晕过去。”
霦妃斜眼看他,不置可否,缓缓移回眼珠,抱着话本看了起来,乌发沿侧颈滑落。
真的很像鬼啊。
不不,太不敬了,怎么说来着,天葩飞堕广寒宫。
从宾端着水盆退了出去,顺手将帐幔放了下来。
那团昏黄的光和浓重药味,又被严严实实地关在了里面。
今日是十五,陛下应该去君后的椒房,从宾看着天上圆月,美滋滋地想,霦妃又怀孕了,如果能生下来,几个月后又是大把赏赐。
同屋住的朋友很多都怕霦妃,怕他用尽巫蛊吉凶未卜,从宾才不管呢,说到底,拿到手又是沉甸甸的好处嘛。
他想起尚衣局好心的官身掰着手指教他的:
大皇女佩羊和生父灵官人都死了。
二皇女佩紫和生父徐贵君也都死了。
三皇女佩媛是卉君所生,四皇女佩刃是小羽侍所生。
三千佳丽,竟只有霦妃生了第二个孩子。
哪怕五皇女佩煌夭折在摇篮时代,也足以让势利眼们感到东风了。
周红在往椒房去,銮驾在漆黑天色里稳稳行进。
一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风从长廊尽头灌来,吹得她暗红的衣角猎猎作响。
那只手还摊着,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没散尽。
周红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那些交错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幽深而神秘,仿佛预示着某种无法勘破的命运。
一队宫侍提着灯笼,从长街的另一头迎接,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动。
为首的人正是君后白思源。
白思源走上来,身后宫侍们便齐刷刷地停在十步开外。
“陛下,天凉了,还穿着单衣。”他担忧地絮絮抱怨,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她因风而微乱的发丝。
周红终于收回目光,缓缓攥手成拳,仿佛将那片黏腻的潮湿也一并关进了手心。
她抬眼看白思源:“好了,既然怕冷就进去等,哥哥怕冷孤可不怕啊。”
“臣侍备了些清淡的晚膳,左等右等不见人,”白思源羞涩低头,“只能出来当这个望妻石了。”
十五,亥时。
按着祖宗的规矩,每月十五,白驹都该在瑶光的椒房用膳、歇息、为阴阳合。
这是规矩,是体面,是维系着这座宫殿乃至整个周氏江山运转的、看不见的齿轮。
白思源提醒她。
周红好脾气地从轿撵踏下来,揽住白思源的肩膀。
“走吧,一起走。”她说。
君后的雍素是梅子,干净,酸甜,振兴食欲。
菜好吃,周红喝了几杯酒,话更多了起来。她说起了前朝,说起了水患,白思源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地为她夹菜,添酒。
“妻主,”君后终于酝酿出声,“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妻主。”
“哦?何事?”周红把玩酒杯,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酒后的潇洒。
“霦妃……很像望舒长皇子。”
话甫一出口,整个椒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红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让你多嘴的。”
白思源呆立片刻,又轻笑一声,他疯了似的将菜肴扫落在地,尖叫凄厉不绝。
扑通地跪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陛下,我们陛下啊。”
“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思远哥哥一直警告我那贱人做梦都想爬上您的床……
“他从来那么脏,居心叵测,不要被他蛊惑了……您看看天啊,看看这宫殿里的梁柱,上苍会降祸于大唐!”
帝王没有说话,左眼眼睑神经质地跳动。
白思源的泼夫般的哭喊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不是的,我爱你,我太爱你了,爱的骨头都疼,妻主,我不甘心,为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地上的油渍开始凝固,久到白思源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跪死的时候,周红缓缓地开口。
“你以为,霦妃是在为孤生孩子吗?”
白思源猛地抬起头,露出挂满泪水的脸。
女人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们说的水患,是哪一年的事了?”
她问得没头没尾,白思源又是一阵晕眩。
“哦,是群儿走的那年,因为战事,稍稍放松了治水事宜,孤甲胄未解就要去勘灾,站在大堤上,到处都是水,黄汤汤的,水里飘着死掉的猪,烂掉的房梁,还有人……”
“孤站在那儿,忽然就想起来了。年轻的时候,群儿最喜欢在太液池边吹管。那声音很美,他是很擅长舞乐的,钟鸣鼎食之家,器乐礼仪都要周全。他吹给你听过吗?想来是没有的,他不爱给生人听。”
白思源心口一抽,泪水再次失禁。
贵为瑶光又如何,在妻主的嘴里,他只是一个生人。
“不要把孤想的那么无耻,那个人,他是长皇子,也不是长皇子,”女人呆呆看着跳动的烛火,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群儿死无全尸,孤……悲痛万分。不信他就这么走了,几乎找遍了天下所有的能人异士,终于,让朕找到了……能通鬼神的……也就是,北陈国师,北陈长皇子,乐正愿。”
“他告诉孤,群儿被下了诅咒,死状太惨,怨气太重,不肯入轮回。但可以问米问到他的魂魄,再借一具身子,还阳于世。只是,借来的身子,终究不是自己的,会一天天地衰败下去。除非……”
周红顿了顿,遮掩唇瓣的丹蔻指尖,微微颤抖着。
“除非,能用至亲的骨血,为他重塑一具肉身。”
白思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可笑地看着周红。
“乐正愿,为了苟活于世,自愿当我弟弟的鼎炉。他的身子,是群儿的临时居所。而他的孩子,就是用来为群儿重塑肉身的药。乐正愿保证,只要集齐三魂七魄,群儿他……就能真正地回来了。”
白思源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时冷时热,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向来是个聪明的男人,不要因为情情爱爱变笨了,”周红居高临下,粲然一笑,眼角有细纹,“所以,哥哥,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白思源抬起头,看他的妻主,这天下的主宰。
此时此刻,或者是每时每刻,她比任何牛鬼蛇神还要可怕。
那天晚上,白思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侍寝的。
他只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的圆,也特别的白,像一个死尸泡发的脸。
从那以后,君后再也没有去过景祺阁,再也没有用那台千里镜,宫侍们都说,自从徐贵君死后,君后变得喜怒无常、性情古怪、动辄打骂。
他甚至开始念佛,长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地,诵读着《地藏经》。
宫里的桂花,又开了半年。那香气,依旧是那么的甜。
而上林苑里,又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那是六皇女佩蛾。
后来的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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