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考试那天会下雨

　　她人小鬼大，不知道在怀揣着什么坏主意。
　　江铭旭反向盯回去，眼神没有闪躲，也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双手环胸，他歪着头，眼神像是在审视她。

　　一秒钟不到，任梅代灰溜溜地站直了身体，摆了摆手。
　　“我知道，大人的事，我还是小孩子，问都不能问。”

　　她低着头，声音期期艾艾，像是受尽委屈。

　　“可是我不明白。”她望向江铭旭，撇着嘴，手指攥紧了衣服。

　　“那道汤，明明就是给小雅姐的惊喜，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她要是你为了这道菜废了多少心思，她一定会开心的。”

　　“难道，长大之后，就连心意，都要躲躲藏藏的吗？我不是很理解。”

　　瞧见她的手指掐得发白，江铭旭垂下眼眸，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并不是对一个人所有的好，都应该让对方知道。如果对方不愿接受，那么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负担。”
　　“我听不懂。”
　　“你以后会明白的。”

　　江铭旭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这个年纪不适合想这些。也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月了，想好之后，该做什么了吗？”

　　任梅代一下泄气，她一耸肩，左摇右晃，江铭旭拿开了手。
　　“怎么你和小雅姐一样？都喜欢刨根究底？”

　　她生气地鼓着嘴，指着江铭旭的胸膛，眼神哀怨：“你们俩！就像……就像一对豺狼虎豹！一个劲地把我这只小羊羔往羊圈里赶……”

　　江铭旭噗嗤一笑，见她说话费劲，他忍不住调侃：“还是回去上学吧，不会说话的文盲经理，是要闹笑话的。”

　　“我和她要真是豺狼虎豹，你现在早就被卖去李总那儿了，那儿才真正称得上是虎狼窝。”

　　任梅代一听李总的名字，浑身颤抖。
　　眼前浮现他那满张横肉的脸，酒气熏熏，轻浮的语气还拢在耳边。
　　她捂住脸，晃着脑袋，满脸嫌弃，眼眶快飙出泪来。

　　“可是我已经退学了，还有，我真的不想去学教育……”
　　任梅代突然牵着江铭旭的手臂，眼巴巴地求他：“要不？铭哥哥，你和我爸说，我要是复读，不学师范好不好……”

　　江铭旭眼神陡然明亮，狡猾一笑。
　　他抬起被她抓住的手臂，手掌里握着一部亮屏的手机。

　　任梅代看着屏幕，正在通话的那串电话号码，双手慢慢滑了下来。

　　“接下来，你自己和你爸说吧。”

　　江铭旭抓住任梅代的手，把电话交给了她。
　　她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根本拿不住手机。
　　他把手机塞到，她白色围裙胸前的兜里，转身进了包间。

　　电话里传来沉稳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小梅，爸爸都听到了。”

　　*
　　一辆黑色卡宴，停在了西璇餐厅门前的石板路上，这里本不让人停车，怕压坏了新铺的路面。

　　“明总就送到这里吧，留步，留步……”
　　李总的脸红得像染料，铺在了满是褶皱的布上。
　　他步伐踉跄，被两个人架着，才勉强站稳，嘴里囫囵着，听不清他的话。

　　“刚才聊的……很是愉快，回去之后，我一定让人……好好准备合作的事……”

　　他突然腾身，一只手重重搭上江铭旭的肩膀，另一只手向后摆动，示意那些人都走远些。

　　李总凑近江铭旭，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字，勉强能够听清。

　　“商场得意，情场失意，也没什么意思……那个敢和我顶嘴的小姑娘……是个能屈能伸的，有眼力劲儿……这样的小姑娘，不好追呀……”

　　江铭旭知道他嘴里的小姑娘，说的是谢今雅。

　　江铭旭本面无表情，他单手抓住李总的手臂，用力地攥紧，抬离肩膀。
　　喝醉酒的人，整个身体总是特别沉重。
　　他把李总的手，水平地推开，目光冷冽。

　　“我想李总误会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我也不想在任何场合，听见我和她的任何闲言碎语。”

　　李总的表情一瞬呆滞，一副看透不说透的模样，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喝醉了，不知道说了什么，明总不要介意啊。至于我们的项目，凭着我的信誉，明总放心。”

　　他说完后，身形左摇右摆，要不是跟着他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想必就要栽到地上精挑细选的石板路上了。

　　俩个大汉围绕着李总，沉重地挪动步伐，车上的司机下来，三个人合力，才把他勉强地挤上了车。

　　江铭旭倒是真看不出。
　　李总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

　　车上，李总在后排摊成一个大字，看着醉得不省人事，失去了意识。
　　司机试探性地问道：“李总，我送您回家吧？”
　　见他没有回话，司机默认了行程，启动车辆。

　　一阵轰鸣的车声，就连空气都为之震颤。

　　驶出小巷，汇入了车流。

　　李总眯着眼，盯着江铭旭向后远去的身影，最后又合上了眼。
　　他突然沉声地对着，前排的司机吩咐道。

　　“不回家，去酒庄，挑一瓶上好的酒，老庄卖我人情，酬谢是必不可少的。”

　　石板路被车轮碾过，不平整的地方，咯吱作响。
　　片刻之后，一切又变得静谧。
　　只有门前的风铃，迎风摆动，清越的声音抚平城市的喧闹。

　　夜深人静，小巷子里暗淡的壁灯，飞萤环绕，偶尔从深处传来几声锐利的猫叫，却不见影子。
　　世界空荡地仿佛只剩下江铭旭一个人。

　　他永远是离群的那个。

　　江铭旭想起，从前谢今雅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哪怕摔倒了，她也会很快追上他。

　　他落寞地抬头，月影朦胧，薄薄一层乌云遮蔽了天空。

　　现在也只有这凉薄的月色陪着他了。
　　也不知，她到家了没有？

　　“铭哥哥！”
　　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江铭旭回头，是任梅代。
　　她青涩的脸上，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像是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的。

　　她把手机递了上来，“还给你，在你和李总聊事情的时候，我给你充好电了。”

　　江铭旭会心一笑，知道她这副不高兴的样子，肯定是被她爸批评了一顿。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任梅代激灵地看向他，张着嘴，“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去了？”

　　江铭旭：“你的脸上都写出来了。”

　　“怎么可能？”任梅代双手叉腰，“你们科技公司，手机一定开发了监听功能！你一定偷听了！”
　　她神气了一会儿，又愁眉苦脸。

　　“好吧……我爸勒令我，国庆的时候回家……”
　　“所以在庄总回来之前，我得替他守好这家餐厅。”

　　她志气满满，说得理直气壮，可江铭旭还是毫不犹豫，拆穿了她的小心思。

　　“我看你还是没玩够，怕回去被你爸管着吧？”

　　任梅代不服气，“别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还不是仗着我年纪小，没有防备心。虽然你说对了，可是！”

　　“你就看不穿小雅姐的心情！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所以小雅姐才生气走了。”

　　她喋喋不休地指责他，可偏偏她又占了理，江铭旭也不好出言反驳他。

　　“还有！李总那样的暴发户，能和你有什么合作？你怕不是被他骗了吧？”
　　“我跟你说，现在诈骗很猖狂的，你才回国不久，可不要上当受骗……”

　　任梅代越说越来劲，江铭旭只能推着她往里走。
　　“担心我被骗，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回去之后怎么提高成绩吧。”

　　任梅代迈过门槛，得意地说道：“我也是个学霸好不好？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当军师啊！”

　　“对呀！”她脚步停下，兴奋地说道，“我跟你说，我最了解小雅姐在想什么了！”

　　叽叽喳喳的，果然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江铭旭无奈地摇头，“那请问梅军师，你小雅姐回到家了吗？”

　　任梅代愣在原地，良久，她才开口：“我没有她的联系电话。”
　　“小雅姐去市里上了高中之后，她换了好多次电话，也很少回来小镇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境况。”
　　“后来听我爸说，她高考考差了，去了A大，本来说要复读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去上大学了。”

　　她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悲伤，像是对谢今雅的过去，分外惋惜。

　　不知为何，江铭旭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隐约的刺痛。

　　他看着她，突然柔和地说道：“我想，她要是知道，你选择回去复读，会很开心的。”

　　“毕竟，这是她曾经想做，却没做到的事情。所以，她不会想看你重蹈覆辙。”

　　“听我的，回去上学吧，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任梅代抬头，吃惊地注视着江铭旭。
　　他眉眼舒展，挂着一抹期盼的温柔。

　　“哥，你竟然和小雅姐，说了一样的话！”

　　江铭旭的眼睛一亮，很快又沉寂下去。
　　“她劝过你了？”

　　任梅代点点头，“小雅姐离开的时候，让我珍惜读书的机会，她说我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你是听了她的话？才让我去找你爸，而你自己不敢说？”

　　她捏着手，十根手指逐渐被她捋了个遍，才开口。
　　“我这不是，怕我爸嘛……铭哥哥，你也知道的，他当了那么多年班主任，最见不惯我叛逆了。”

　　“你看看我，这头发，这眉毛。”她摸着自己的头顶，面色惊恐，“他刚才还想和我视频，我都没敢开摄像头！”

　　“还有！你竟然一开始就和我爸打电话，就是为了算计我！！！”
　　任梅代想到关窍所在，指着江铭旭暗自偷笑的脸，“亏我还为你保守秘密，给小雅姐制造惊喜！”

　　“不行！我要告诉小雅姐！”
　　“你喜欢她！你就是喜欢她！这就是你最大的秘密！”

　　江铭旭脸色一沉，他下意识想否定，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

　　任梅代乘胜追击，她踮起脚尖，企图看清屏幕。

　　“这么晚，谁打电话来？是不是小雅姐给你报平安！”
　　江铭旭把手机往她面前一推。

　　看见屏幕，任梅代落荒而逃，一溜烟就跑进了门里。

　　“别跑！我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跟谢今雅讲！记住了！”

　　任梅代回过头，冲他扮了个鬼脸。
　　“知道啦！我爸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下班睡着了！别让他找我！”

　　江铭旭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接起了电话。

　　“任老师，是我，江铭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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