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观测关系

　　沈澈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上了他，两人绕过几顶帐篷，沿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走了几分钟。

　　一片静谧的冰瀑蓦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由山崖渗出的泉水在低温下逐渐凝结而成的，并非磅礴奔涌的类型，而是更显精巧秀美。层层叠叠的冰凌如同凝固的浪花，又似玉琢的帘幕，从岩壁上悬垂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纯净剔透的、深浅不一的蓝色与白色光芒。冰瀑下方堆积着洁白的积雪，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冰晶碎裂的细微清脆声响，更衬得此处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冰雪秘境。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

　　“怎么样？”宋轻予的声音不高，融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

　　“真美啊……”沈澈望着眼前晶莹剔透的冰瀑，眼底满是震撼，“你怎么知道这？”

　　“昨天周总发我了几张照片，本来想等下午吃过饭，再带大家一起过来看看。”

　　冰瀑静静地悬挂着，偶尔有细微的“咔嚓”声响起，是冰晶在阳光下自然断裂的清脆声响，更衬得四周无比宁静。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站在冰瀑前，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冬日午后的宁静与壮美。

　　过了二十分钟，两人才沿着来时的小径往回走。还没走到营地前，就听到菠萝的哀嚎，“不是吧！又糊了！”

　　只见烧烤师傅菠萝早已没了先前的跃跃欲试和兴奋劲，此刻正愁眉苦脸地站在烟雾略显缭绕的烤炉前，手里举着一把夹子，对着烤架上几串明显焦黑、冒着可疑黑烟的物品手足无措。他旁边放着的一个盘子里，已经堆了好几串同样命运的可疑物品，看得人眼皮直跳。

　　徐娴、玲玲和云朵云彩围在旁边，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终都化为了统一的扶额叹息。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陈亚，看着那盘黑炭般的食物，嘴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宋轻予和沈澈走了过来，看着那盘颇具冲击力的烤串，又看看一脸挫败的菠萝，忍不住轻笑出声。

　　宋轻予挽起袖子，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我来吧。”他接过菠萝手里的夹子，开始熟练地整理烤架，拨弄炭火，“沈澈，帮我把那边没烤的肉串拿过来。”

　　“哦，好。”沈澈应声，动作利落地将新鲜的食材递过去。

　　有了宋轻予接手，烧烤工作立刻回到了正轨。烟雾渐渐散去，诱人的肉香开始覆盖焦糊味弥漫开来。

　　菠萝看着宋轻予行云流水的动作，再看看自己那盘成果，彻底蔫了，小声嘟囔：“以后我还是负责吃和鼓掌吧。”

　　多亏宋轻予及时救场，半小时后，众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吃上了香气扑鼻、火候恰到好处的烤串。

　　“绝了！”云朵咬下刚出炉的牛肉串，被烫得直呵气，却还是迫不及待地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称赞，“老宋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话说！”

　　宋轻予站在烤炉前，动作娴熟地翻动着手中的肉串，沈澈拿了两串烤得滋滋冒油、撒满孜然的羊肉串走过来。“先吃点吧，”他边说边很自然地将其中一串递到宋轻予嘴边，“一会凉了。”同时，另一串已经送到了自己嘴里。

　　宋轻予正忙着给鸡翅刷酱，双手没空。他听到话，转过头，看到递到唇边的肉串，明显怔住了一瞬。随即，他就着沈澈的手，非常自然地低头咬下了一块肉。

　　沈澈见他吃了，便也很自然地一边吃着自己手里的那串，一边时不时地将手中另一串递到宋轻予嘴边。宋轻予烤好一批，沈澈就接过来分给大家，同时不忘继续投喂这位忙碌的大厨。

　　直到所有的食材都烤完，宋轻予放下夹子时，发现两人竟然都在这个过程中吃饱了。

　　“饱了饱了，来打牌！”菠萝把最后一串烤虾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原先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烤串竟然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我们不要打，要去冰瀑拍照，”玲玲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胃，“不过吃饱了好困啊，哈啊——”说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旁边的云朵和云彩已经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闻言只是迷迷糊糊地点头：“吃懵了……脑子不转了，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帐篷里躺一会儿吧。”

　　“赞同，没劲了。”徐娴站起来，拉着几人往帐篷里走.

　　男生们把便携取暖炉、电热毯和厚厚的羽绒睡袋在各个帐篷里安置妥当，也准备趁着暖意小憩片刻。

　　“在外面没觉得冷，一进来真暖和。”沈澈钻进帐篷，立刻被取暖器散发的阵阵热浪包裹，舒服地长舒一口气，把外套脱了下来。

　　“你躺里面吧，”宋轻予把两人的睡袋在充气垫上放好，又提醒道，“小心这里，有个凸起。”见沈澈半跪着往里挪，他自然地伸手轻轻扶了一下他的胳膊。

　　“真爽啊。”沈澈一个翻身直接大字型躺在了睡袋上面。

　　宋轻予把帐篷拉链拉好，脱下羽绒服，“还是进睡袋吧，小心着凉。”

　　“太暖和了，感觉这得有30度，我都有点冒汗了，直接盖被子吧，不钻睡袋了。”沈澈躺着不动，吃饱后的困意让他的眼神变得迷离，望着帐篷顶模糊的布料纹路。

　　宋轻予见状也不再坚持，在他身旁躺了下来，同样直接躺在了睡袋上面。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取暖器低微的工作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酒足饭饱后的慵懒和暖意像柔软的毯子一样包裹着他们。

　　就在这惬意的宁静几乎要将两人带入梦乡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沈澈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在身边摸索着自己的手机。摸了半天，才从充气垫和帐篷布的缝隙里把它抠出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清晰地跳动着一个字：

　　“妈”

　　刚才的舒适和慵懒瞬间消散，沈澈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他拇指一划，直接将手机静音，然后看也没看，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扔到了一边。

　　宋轻予侧过身，目光落在沈澈紧绷的侧脸和被他扔到角落的手机上。他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了他几秒，又转了回去，留给他消化情绪的空间。

　　沈澈盯着帐篷顶，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帐篷上的一个蓝色花纹，声音有些发干，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出来：“我快半年没和家里联系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寂静的水面，清晰地回荡在温暖的帐篷里。没有更多的解释，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这事实本身已足够沉重。

　　宋轻予侧躺着，安静地听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对不联系的行为做出任何评判。他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取暖器低低的运行声。

　　沈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仍盯着帐篷顶，声音低而涩，像是独自承受了太久，终于漏出一丝缝隙：“那件事之后……我就没回过家。他们……他们觉得是我不对，是我太冲动，断送了好前途。”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丝涩意，“每次联系，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回去，低头，认错。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气息变得更沉，仿佛要将更深处的挣扎也挖出来：“我甚至想过他们说的那条对的路，”沈澈声音有些发抖，“还设想过很多次如果，如果当时在洗手间他摸过来的时候我没打那两拳，如果同事问起的时候我没有全盘托出，如果父母找关系让我去道歉的时候我没有摔门而出……”

　　宋轻予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空气重新被取暖器的低鸣填满。他侧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澈紧绷的侧脸。

　　“沈澈，”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冰层下稳定的水流，清晰而笃定，“你保护自己，没有错。”

　　“你勇敢说出真相，也没有错。”

　　“你拒绝用委屈交换虚假的前程，”他继续道，每个字都平稳而坚决，“更没错。”

　　“是他们错了。”宋轻予最后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终结争论般的确定性，“你很勇敢且清醒，我庆幸没有发生那些如果。”

　　然后，他话锋平稳地一转，落回到眼前，仿佛刚才那几句重若千钧的断定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睡袋上面还是有点凉，要盖一下吗？”

　　沈澈因他那几句话而心头剧震，那些反复盘旋的、自我折磨的如果在这一刻仿佛被猛地击碎。

　　他沉默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就这样吧。谢谢你。”

　　宋轻予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沈澈强撑着的、紧绷的防线，在这一刻骤然决堤。

　　宋轻予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臂，将沈澈揽入了怀中，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压抑的吸气声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你受委屈了。”宋轻予的声音低低地响在沈澈耳边，很轻，却稳稳地敷在了沈澈的伤口上。

　　沈澈没有出声，只是将额头抵在宋轻予的肩头，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仿佛要将积压的酸楚一次性流尽。而宋轻予就这样抱着他，手掌稳定地拍着他的背，提供着一处无声却无比坚实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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