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18章终局
玉田常想,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最开始得知江衡的出身,江衡的形与容,江衡的一切,都是从桑姨口中。于是江衡一人远走江湖,她也远走江湖,然而她也知道,年轻的江衡扬名江湖,那样一名剑客,不迷信世上所有风霜雨雪。
与之相比,自己纵然单枪匹马辗转南北,缉杀仇人,依然难消心中怀疑与畏惧。这些情绪总是在日夜轮回之间暗涌着,在爽朗和无知之下潜藏着。
直到在裴庄亲历的一切,让她怒火中烧。
江衡有剑,她也有剑。
“也许将来,我也会杀人。”
玉田来到那座小山坡上。
八月将尽,木芙蓉傍水而开。这天阳光很好,秋意微凉,她站在坡上,独自等待。
玉田想起早晨出门时,连照落掩着屋门,还未醒来,她没有推门而入叫醒他。
对于钱大娘,她心中有一些遗憾,相信连照落会替她告别这位一年的邻居。
等待很久很久以后,玉田忽然感到奇怪。约定的山坡上,始终空荡寂寥,只有她一人的身影伫立。
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或许早不该相信崔三月的所谓约定。玉田转身离开,开始向附近各处找寻崔三月的踪迹。直到她途经一座山头,在一片树林之中找到了他。
找到崔三月时,玉田非常意外。他看起来受了伤,衣服上血迹发暗,身姿立于树下,气度依旧未散,缓缓转过身望着她:
“你来了?”
玉田眉头紧蹙,厉声道:“少故弄玄虚,亮你的刀!”
崔三月嘲弄道:“你还不知道?”
玉田错愕:“知道什么?”
“这个约定已经有人替你完成了。”
她一怔,一瞬间,只觉周遭林间的风声都消失了,问:
“胡说,连照落已经不会武,他如何替我?”
“他的那套所谓心法,根本不是用来自救的,耗的是根本,是拿命换一时之勇,打完了,武功差不多也就废了。”
他看着玉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补充道:“既然事情已经完成了,我回答你的问题,然后你离开,我们就再没什么关系了,大概不会再见。”
玉田冷笑一声,自顾自道:“他大概觉得我一人不敌你,我们两个一前一后上,就打得过了。”
“人是有执念的,有执念的人不怕死。他大概想堂堂正正胜我一次吧,可惜还是输了。”
“你这样的人,哪里配谈什么‘执念’?”玉田抬剑而指,道:“他人在哪儿?”
崔三月吐出四个字:“不知死活。”
话音落下一瞬间,去华剑便已递到。
唯有剑刃破风的微嘶,直取其喉。崔三月快速反应,刀向上反撩,借力退开。一声“锵”的交鸣在空气中荡开,力道将玉田的剑势带偏,震得她心惊,她看见他的刀在光线下凌厉而来,刀法极简,却因千锤百炼而快得只剩光影。
玉田身随剑走,闪避间手中寒光精准也寂静,“叮叮”轻响,如冰裂玉碎。
两相后退半步,脚下尘土微扬,林间落叶纷纷。
玉田心神前所未有的空明,她紧紧盯住崔三月左肩,道:“久守之下,终有破绽。”
无需多言,杀气又盛。刀锋几次擦过玉田发梢、颈侧、手腕,她毫不在意,不再看那漫天刀光,只盯紧他左胸,剑走轻灵,如风中絮,如水中月,缥缈难测。崔三月刀势更狂,却如巨浪拍空,差之毫厘。
他眼中一闪,玉田动了。
他好像能预料,眼珠停止转动,刀刺进她左肩,血腥气瞬间弥漫,片刻后,他听见一声极细微的皮肉刺穿的声音,那声音很近很近,仿佛又很远。
顺着玉田目光,他缓缓低头,剑锋在自己胸膛穿过,长剑抽出,留下一抹利落的血痕。他张了张嘴,终是无言,仰面倒下时,他看见对方冰如寒潭的眼睛。
她问:“裴青简在哪儿?”
“往北去,三百里......你能找到他。”
归剑入鞘,玉田抬头看了眼东方,那是村庄的方向。
“你还不知道,那烬余香,是谁给连照落的吧......是裴青简。他自作聪明,却变成了老头的试验品。”崔三月断断续续道。
她不可置信。
“你的剑很快,快到看不清,可惜......你是不是觉得,江衡很了不起?我告诉你,世人不是像她那样的,世人都逐利,你很年轻,太年轻了,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崇拜江衡,再过十年二十年......”
这一刻,崔三月听见玉田轻蔑的声音从高高的天边传来,因为他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闭上了双眼。
“别说什么世人都这样!在你眼中,很多人根本不算人,只有裴庄庄主那种人才值得你去看见,这么活着久了,你当然会认为世人都是你的同类。你只不过在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草芥人命找借口!我最讨厌借口。”
旋即,玉田不再迟疑,她没有再回村庄,转身朝着北方而去,身影消失于苍茫山色中。
刘老汉是个瞎眼。
日头又偏西了,刘老瞎能感受到那点微弱的暖意正在褪去,一草一木沾上了秋天特有的、带着湿润的那种凉。
他坐在村口,日复一日。这里没什么人来,最少有三五年没别人来了。村子里荒无人际,还剩下点土腥气。
他熟悉村里的每一寸地,瞎了之后更是如此。哪块石头绊脚,哪家破门被风吹得咣当响,他都一清二楚。他的日子就是听着风声、雨声、偶尔的野狗叫,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今天有些不寻常。
村口的黄狗突然叫起来,是脚步声,这是一阵极轻、极稳的步伐,一步是一步。他马上就知道,是个外乡人。
外乡人经过他时,停了下来。
他咕哝了一句:“谁呀?”
一个女声问道:“老伯,这村里还有其他人吗?”
刘老瞎道:“没别人啦,除了......除了一个跟我一样,神神叨叨的老头。”
脚步顿了顿,径直往村里去了。
刘老瞎不再言语,他慢慢站起来,隔着十来步跟在那人身后。他听见脚步声在一扇破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是推门的吱呀声,接下来,便是死一样的寂静。他侧耳,努力从那片寂静中抠出点什么动静来,他隐约听见了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是外乡人,一个是那个怪老头,可惜太远,听不清。最后,他听见一声短促的轻响,像是一片树叶被撕开,伴随着沉重的闷响。
刘老瞎忙躲在泥墙后边,他知道,怪老头已经死了。很快,门被推开,轻盈的脚步又响起来,从怪老头的破屋里走出来,经过他的面前。
刘老瞎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无措道:“姑、姑娘......”
“不准给他收尸。”
“是,是。”
刘老瞎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转向那脚步远去的方向,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风里。
他刚想转身进去看看,却倏然停住,脑中想起那声短促的轻响,顿觉背后一凉,他不知道那个外乡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更害怕自己的身体也会像一片树叶被劈开,于是,他最终也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喃喃地对着自己嘟囔了一句:
“造孽哦,都走啦。”
清晨的山路上,玉田极度混沌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红衣女人。
“怎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你?”
迷蒙的山雾里,花留枝正驾着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路口。
玉田皱眉:“你在这儿等我?”
“血腥气这么重,你杀了几个人?”花留枝上下一瞥,吸了吸鼻子,道,“怎么着急到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没处理,就要去杀人?原来你自己流的血。”
“你到底要干什么?”
花留枝颇有怨气道:“我一个顶顶有名的杀手,却整天做些救死扶伤的事。”
她扬了扬下巴,毫不客气:“再不上车,你就会死在这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