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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炒田螺
天没晴几天,又开始下雨了。
本来还想忙过这几天好好给自己洗个头发,这下好了,又泡汤了。
黄迎春望着屋檐外下了一早上的雨,忍不住皱起眉头,倒也不是烦闷,只是心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久久不散。
黄迎春也不知道自己在怅惘个什么劲,可能是清明节到了。
正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虽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荒无人烟,从早到晚只有她家上空才会飘出一缕炊烟,连个安排点香烧纸的人影也没有,但天上的雨可不管这些,一视同仁地在有人安息的地方都落了雨。
几乎每年清明节都会落雨,去墓前和庙里祭拜先人的人们都说不是巧合,下雨意味着先人们回来看他们了。
黄迎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并不相信这个说法,认为“见雨如见面”只是还活着的人互相安慰的说辞。
这个说辞深入人心,黄迎春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虽然不相信,但她也不会不懂事地当面表现出质疑。
说两句好听话图个心理安慰罢了,祖宗就算知道后人给这场雨乱安名头,也不会错怪他们,毕竟死人和活人比,还是活人要紧。
黄家的祖宗自有她那些丧良心的父母亲人去祭拜,黄迎春更不担心,她一心只有农事。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最近正是耕种的大好时节。清明过后,雨会一场比一场大,随着雨量变多,气温也会变得越来越高,忙碌的田间生活即将彻底展开。
没有帮手,没有耕牛,黄迎春不知道自己抢晴早播时会累成什么样。
算了,焦虑也无济于事。
与其提前烦恼,不如多给自己找点肉吃,多补充一点能量,毕竟之后忙起来连下河挖蚬子的功夫都没有了。
思考只是一刹那的工夫,转瞬间黄迎春就拿起竹编的帽子往头上一戴,把筲箕往竹篮里一扔,拎起竹篮,再把竹筐往肩上一背,扭头就往外走去。
一想就干,黄迎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执行力会这么强。
人都有劣根性,黄迎春一直很苦恼一个跟了她两辈子的毛病——拖延症。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这个毛病一直紧紧地跟着她,仿佛焊在了她身上。虽然最后她总能赶在最后期限之前把事做完,但过程中诱发的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压力山大到几乎能把她压垮。
上辈子带着学生思维步入职场,黄迎春遇上一个严苛的领导,被PUA的差点抑郁。后来换了份工作,她开始和老油条同事学着摸鱼,该死的责任感又天天作祟,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黄迎春找了个绩效的借口安慰自己付出总有收获,结局就是熬夜猝死在工位上。
这辈子入了宫,活计不用做得多出彩,只要不出错就万事大吉,熬过了“实习期”,黄迎春渐渐在花草司里如鱼得水。就这样养老也不错,好歹也算是国家编制,上辈子这种坑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能栽进去的。刚放松警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封建王朝就向黄迎春展露出它的獠牙,上进不了又摆烂不得的黄迎春只能时时刻刻保持谨小慎微,天天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但不管是领导的PUA、自我的鞭策还是对权力的恐惧,黄迎春自己当家做主之后,才发现从前的行动力在现在的她面前不堪一击。
这就是为别人打工和为自己打工的区别啊!
没有人情世故,没有职场倾轧,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出让个人利益,干的全都是自己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想什么时候劳动都可以,不用打卡,没有考勤……天哪,如果我荷包里的余额能翻几个番,这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啊!
为自己打工的黄老板十分卖力,不顾冰冷寒凉,挽起裤腿在河里又捡又摸,捞了一大堆蚬子、田螺和螺蛳,背着竹筐提着竹篮端着筲箕满载而归。
清明正是吃螺的好时节。
有句话叫清明螺,肥似鹅。
黄迎春倒是不信这种话,一听就是吃不起鹅肉的穷苦人家哄骗小孩的话。
可能吃不起鹅肉的人家太多了吧,互相听来听去,人人说,代代传,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句俗语流传下来。
也不是所有能够流传下来的俗语都是正确的,但能经过光阴检验的俗语,流传下来自有它的一番道理。
譬如“清明螺,肥似鹅”或是“清明螺,赛只鹅”这种话,黄迎春一点儿也不相信它们的真实性,但这并不妨碍她去河里捞螺。
虽然比不上丰润流油的鹅肉,但螺肉好歹也是道肉菜。
此时的螺还没进入繁殖期,肚子里没揣仔,肉质饱满,吃起来也是十分肥美的。
如果能放点红辣椒和螺一起炒就更好吃了。
螺洗净之后放在装有清水的桶里吐两天泥沙,再用剪刀剪去尾部,接着冷水下锅,把螺倒进去煮一会儿,再起锅烧火,化点猪油,丢点切碎的姜粒、拍烂的蒜瓣和红彤彤的辣椒,炒香之后加入螺肉,加点水盖上锅盖继续焖煮,汤汁快收干的时候撒点盐,倒入切碎的野葱丁,用铲子快速翻炒几下,一道香辣扑鼻的爆炒螺肉就煮好了。
用筷子夹上一颗放在嘴里轻轻一吸,滑嫩弹牙的螺肉立刻跳入口中,混着辣椒、蒜瓣和野葱的辛辣滋味,那叫一个好吃,含着香味能连咽两碗米饭。
没有辣椒的黄迎春只能在脑海里画饼充饥,望着在桶里吐沙的螺蛳馋得直咽口水。
官府决定价格,尽管黄迎春十分精打细算,买的那些带铁的农具和厨具还是花了大价钱,剩下的钱首先要供应粮种和足够吃到今年秋收后的粮食,所以在菜种上,黄迎春的预算并不多。安朝的冬天极冷,辣椒是个御寒的好东西,黄迎春的钱只够买一点辣椒籽种在地里,香辣螺蛳这种菜,对现在的黄迎春来说是道无法实现的奢侈美食。
黄迎春退而求其次,打算烹饪一道紫苏炒田螺。
紫苏炒田螺是一道历史悠久的名菜。
紫苏和田螺很早以前就有,早到何时呢?谁也不知道。只是大家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两样放在一块做菜。
田螺因为泥腥味重,只有吃不起肉的贫苦人家才会下河摸回家骗骗肚子,对食物的滋味有点追求的达官贵人都是不吃田螺的。
直到有一个住在池塘旁边的农夫,有一天从池塘里捞出田螺后,顺手揪下长在附近的紫苏,把它们混在一起煮了一餐饭食,歪打正着之下发现了紫苏叶的去腥功效,这才使得紫苏炒田螺逐渐走进千家万户,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简易美食。
黄迎春从前还在黄家村的时候,吃过许多次紫苏炒田螺,不过没几回是好吃的——紫苏炒田螺需要用油润锅,家里人不舍得放油。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爱吃这道菜。
这毕竟是匮乏的童年里难得的肉食,而且紫苏和田螺都易得,不怕水的纷纷下河摸螺,个子矮的就漫山遍野掐紫苏叶,不用大人费一点心。
只要不动家里的油罐子,上山还是下河,家里的大人连问都不会问一声。
如今黄迎春的家里是她当家做主,能不能放油黄迎春一个人说了算,黄迎春掀开装着猪油和菜籽油的陶罐看了看,当即财大气粗地表示——她要复刻这道童年菜肴,把它变成一道名副其实的美食。
田螺已经在木桶里养着,就差紫苏了。
黄迎春拎起水淋淋的竹篮,提着鹤嘴锄,转头就出了门。
紫苏极其好找。
田间地头,溪畔林缘,只要是阳光充足排水通畅的地方,处处可见紫苏的身影。
紫苏也很好种。
黄迎春记得,小时候,她只是随手在雨天把玩腻了的一棵带须的小紫苏往家门口一扔,结果紫苏就在地里扎了根,几个月过后,紫苏长了一大片,从此她家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常驻嘉宾——紫苏团子。
紫苏团子是把紫苏叶混着杂粮揉在一起,捏成一个又一个小团子,放在锅里蒸熟,这便是一顿餐食。
母亲和婶娘做饭的时候起码还有点咸味,若是祖母下厨,那必是一颗盐粒子都看不见,而且分到她手里的紫苏团子,几乎只见紫苏,不见粮。
黄迎春不喜欢吃紫苏团子,但紫苏是个好东西,拿它来烹鱼做汤,可以去腥增香,紫苏还能用来入药治病。感觉自己快感冒了,去医馆买点甘草、陈皮放在锅里和紫苏同煮,煮成一碗浓浓的熟水,趁热喝下去,不仅口舌生津,还散寒开胃,近几日再注意防寒保暖,不洗头洗澡,患上风寒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这样好的东西,只掐几片叶子怎么足够呢?摸回来的田螺和螺蛳还要放在水里养几天,没办法现吃,掐掉的紫苏叶子放两天就蔫了,黄迎春随随便便就找出好几条理由,然后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挖了二十几棵紫苏带回家。
其实不必挖那么多的,按照黄迎春小时候的经验,紫苏极易养活。但野葱也是野外一长一大片的东西,偏偏移植到黄迎春家门口的菜地里,一眨眼就死了数十棵。
可能是不喜欢黄迎春拘束了它们的自由,野葱们宁愿用死亡抗争被囚禁的命运。
黄迎春拔掉一棵半死不活的野葱,预备等会儿和河蚬、松树菌同煮成一锅三鲜汤,又把竹篮里的紫苏拿出来栽在附近的地里。
黄迎春没有因为紫苏易成活和繁殖的特点而敷衍,但栽些紫苏是件十分简单的事,土地还湿着,也免了黄迎春灌溉的辛苦。
黄迎春蹲在河边,把沾满泥土的鹤嘴锄和自己的双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拿出那根宁死不屈的野葱,细致地择掉衰败的部分。
怎么就死了呢?
黄迎春着实想不通。
种在家门前和长在山坡上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的院子没有栅栏围着,一点儿都不成形,把家门前的这块地称之为院子,黄迎春有时候都觉得违心。
心中不安的黄迎春吃了两顿鲜味交融的紫苏炒田螺,用扁担从竹林里运回二十捆竹子,把它们交错在一起制成栅栏,围出了一个颇具规格的前院。
院子里再栽一棵树就好了,天热的时候可以坐在树下一边纳凉一边吃饭,晚上还可以把竹席铺在地上,一边喝紫苏饮子一边抬头看星星。
种棵什么树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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