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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见到出现在林远山口中的院长，是在医院里一个简陋的小单间。
推门进去前，林远山像看透我面对陌生人会紧张一般，捏捏我手，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院长是一个热心的人，你不必害怕与她交流，我在的。”
“嗯。”
我只是轻微地点点头，此刻心情复杂到一时不知该表达什么。
推开门，有些掉漆的病床上是已经洗得泛白的浅蓝色床单。
她比我想象中要苍老太多，花白有些凌乱的头发下是布满皱纹松弛下垂的脸，常年忙碌不停的手臂、手指上是大大小小茧和伤痕。
唯有那一双眼睛，明亮、坚定又智慧。
像白雪皑皑的大地上，第一个被春雨唤醒的种子，它体内蕴藏着整个冬天的力量。
让人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能毫不犹豫地说，这是一位伟大的女性。
或许对一个个生命负责，无异于扛起一座座大山。
这般压力企图压垮人的身体，却又锻造了人的灵魂。
“你是小远的妻子吗？”
她望向我，神色喜悦，语气热忱。
我第一次听有人叫林远山为小远，不禁愣了几秒，随即上前。
“是，我们结婚两年多了。”
院长热切地拉住我的手。
“小远他是一个特别好的小孩，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林远山在我身后开口道：“安安比我更好。”
院长和林远山像带着小孩第一次出门交朋友的家长，都想多夸夸自己小孩，让别人能够喜欢和自己的小孩交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看上去就特别善良，一定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
院长突然松开我的手，弯下腰，不停咳嗽。
接着自然地对林远山说：“小远呀，你去楼下给我接一壶热水吧。”
“好。”
林远山没多想，拿着水壶走出病房。
“坐吧，坐吧，孩子，别客气。”
院长热情招呼我坐下。
我将凳子移至病床一侧坐下，有种预感，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孩子，很抱歉我的事打扰到你们的生活。
我已经给小远说了，这次病好后，政府会完全接管这家私人福利院，我就准备去养老院了，你和小远以后就不要来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那我和小远、你以及那些孩子们的缘分，此生就算尽了。”
她说完这些，又想到了小远，语气越发温柔。
“其实我一直觉得亏欠小远。
从小学读书开始，他就一直很早熟自律，功课从来不需要我提醒，成绩一直拔尖。
空闲时除了帮我做杂活，就是帮邻居们干活和捡废品，再加上政府每月微薄补贴，他读书其实完全靠自己。
后来他通过兼职、助学贷款以及奖学金，完成了高中、大学学业。
再后来，等他找到工作后，每月院里都会有一笔匿名捐款，我知道是小远，只有他会如此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感恩……”
院长的语气变得有些哽咽，眼眶红润。
从院长口中，我知道了很多林远山不曾讲述给我的过去故事，以及她对林远山的愧疚。
她说福利院养孩子与大众意义上养孩子完全不一样，孩子太多就会导致只提供温饱，没有任何的感情给予与回馈。
福利院里的孩子除了不会饿死，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没有家人、朋友，不会获得三观塑造上地指引、关心、照顾和倾听。
就像林远山最初说的那样，活着已经是他们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到的事。
除此之外，一个小孩成长所应该有的童年调皮、任性，青春期的叛逆、高自尊、敏感，少年时独有的傲气、自信、野心，都不被允许，也都被现实磨平。
所以院里的孤儿会比常人更孤僻、冷漠、自私和偏执。
院长说林远山现在能够成为一个正常人，在这个社会上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能够包容、沟通、理解和尊重其他人。
最重要的是仍有一颗澄澈的真心，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眼泪和汗水。
她希望如果林远山在情感方面走得慢一点，我能停下来等等他，他从来没有见过爱，所以可能总是会比常人更笨拙一点，因为他要从认识什么是爱开始走向我。
我听完院长缓慢且真切的言语后，沉默了许久。
在此之前，我无法不对院长不存有偏见心，为什么不多爱一点林远山呢。
但此时此刻，如果没有爱，有怎么能如此敏感又细腻地觉察到这般程度呢。
只是她的爱有限，爱的人却太多。
所以，当她意识到林远山已经找到幸福时，她给林远山最后的爱就是从此淡出他的生命。
我抬头回握她双手，万分认真地盯着她明亮眼睛说：“请您相信我们足够爱彼此，以及林远山比您想象得更会爱人。”
对于这个宇宙、这个世界而言，我们可能是再渺小不过的尘埃，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彼此。
更幸运的是，比起明白爱的真谛，我们最先学会的是感恩和珍惜。
感恩珍惜我们彼此出现在对方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刻。
这时，林远山提着装满的水壶和一些购买的干果、水果和牛奶回到了病床。
院长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着对林远山说：“小远，我已经好多了，你回去工作吧。”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将福利院里有关你的照片拿走吧，从今以后，福利院的事就和你没关系了，去过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
既是暗示，也是明示。
“好。”
这天是林远山此生属于自己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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