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梦

　　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花千语将最后一株疗伤草捣碎敷在潇梦河胸口的伤口时，指尖触到的皮肤已然冰凉一片。他躺在竹榻上，面色比窗外翻涌的乌云还要苍白，呼吸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又要跑了是不是？”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三日来的逃亡耗尽了所有药材，也磨碎了最后的侥幸。追兵的气息越来越近，连林中的鸟儿都停止了鸣叫。

　　潇梦河睁开眼，瞳孔深处浮动着破碎的光。他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这次……怕是跑不掉了。”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衣领，混着冷汗浸透了层层布料。花千语看见他锁骨处的蝶印正在褪色，那是灵力枯竭的前兆。

　　“不要说胡话！”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蝶印灼烧般发烫，“共生咒还在，你的命就是我……”话未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潇梦河吐出的血沫溅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猩红刺目。

　　洞外的雷声轰然炸响，闪电将岩壁照得雪亮。花千语恍惚看见无数个自己：初见时躲在树后偷看的少女，月下许愿的痴人，寒潭边绝望的囚徒……每一个画面都刻着名为“潇梦河”的痕迹。而现在这个男人就要死了，在她眼前慢慢消散成风。

　　“听着。”潇梦河突然攥紧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明日寅时三刻，你去东南方三十里的青冥渡口。”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喘息，“那里有艘无主船，船头刻着并蒂莲。”

　　花千语猛地摇头，发簪坠地发出清脆声响：“我不走！要死一起死！”她扑上去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感受到胸腔里微弱的心跳正逐渐缓慢。共生咒带来的刺痛感此刻反而成了唯一的真实。

　　“傻丫头……”潇梦河艰难地抬起手，抚过她凌乱的发丝，“你当真以为……我能护得住你一辈子？”他指尖凝聚起微弱的金光，在她眉间点出一道封印，“这是蝶族禁术‘忘川引’，等你上了船就会沉睡，醒来时已在千里之外。”

　　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进嘴角，花千语尝到咸涩的滋味：“那你呢？”她已经知道答案，却固执地等着他说出口。

　　洞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潇梦河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她推开，后背撞在岩壁上发出闷响。他快速结出复杂的手印，周身腾起金色光罩，将逼近的追兵挡在外面。那些符文锁链撞击在屏障上迸出火星，却始终无法突破分毫。

　　“走啊！”他对着呆立的花千语嘶吼，眼角渗出血泪，“你以为你的命是我的？错了！从今往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外面的风雨雷霆，“若有来世，不复相见！”

　　这句话像利刃扎进花千语的心口。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看见他背后的光罩已经开始龟裂。追兵们的咒术正顺着裂缝渗透进来，在他脚下腐蚀出焦黑的痕迹。她想冲回去抱住他，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那是他最后施加的保护咒。

　　“记住我说的！”潇梦河转身面对敌人，残破的蝶翼最后一次展开。金色鳞粉如同流星般四散飞溅，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花千语感觉心口的蝶印突然剧痛，眼前一黑差点晕厥。等她再睁眼时，只看见漫天飞舞的金色粉末中，那个身影正一寸寸化作透明。

　　“不——”她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雷声吞没。追兵们惊恐地后退，看着本该灰飞烟灭的圣子化作点点荧光融入雨幕。而花千语的心口突然陷入死寂，蝶印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花千语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泞山路上，任凭荆棘划破裙摆。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青冥渡口，果然看见一艘破旧的乌篷船停泊在雾气弥漫的江面。船头并蒂莲雕刻得栩栩如生，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刚踏上甲板，熟悉的困意便席卷而来。花千语靠着桅杆缓缓坐下，目光空洞地望着苍茫水面。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渐渐模糊，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有人轻声叹息：“终究还是舍不得啊……”那不是潇梦河的声音，却带着同样的温柔与悲怆。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花千语惊醒时发现已身处滔天巨浪之中，乌云压顶的天空电闪雷鸣。她死死抓住缆绳看向岸边，隐约看见一群黑袍人正对着江面施展咒术。浪涛中浮起无数金色光点，拼凑成残缺的蝶翼形状。

　　“轰隆——”惊雷劈开天际时，花千语终于看清那些光点的来源——正是潇梦河消散前的最后光芒。它们逆流而上冲破重重封锁，最终汇聚成一点落在她掌心。那是半片染血的鳞甲，边缘还带着肉身撕裂时的纤维组织。

　　泪水混着江水打湿了她的脸庞。花千语突然发疯般笑起来，笑声穿透暴风雨传向远方：“你说不复相见……可你留下的这东西，要怎么瞒过我？”她将鳞甲贴在心口，那里立即泛起微弱的金光——不是蝶印，而是两道交叠的影痕，像极了比翼鸟的剪影。

　　船夫这时从舱内走出，斗笠下露出张陌生的面孔：“姑娘，这天气不宜行船啊。”他说话间露出尖牙，瞳孔泛着诡异的幽蓝。花千语警惕地后退半步，却发现船身不知何时已被血色藤蔓缠绕。那些藤蔓上开着猩红的花，每片花瓣都长着人脸，正对着她发出讥笑。

　　“原来是你。”她握紧手中的鳞甲，心口的金光突然大盛。藤蔓遇光即退，发出滋滋灼烧声。假船夫扯下面具露出真容——竟是大长老身边的心腹护卫。他阴鸷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能唤醒圣女血脉……”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掀起百丈高的水墙。无数蓝色蝶影从四面八方涌来，组成巨大的屏障挡住了攻击。花千语震惊地看着那些蝴蝶——每一只都缺了半边翅膀，却倔强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扇动。那是潇梦河残留的蝶魄，正在为她争取最后逃生的时间。

　　“走！”她纵身跃入江中，任由激流裹挟着向前。身后传来护卫愤怒的咆哮：“你以为逃得掉吗？等抓到你……”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漩涡吞没。花千语在水下睁开眼睛，看见无数发光的水母组成通道，指引着她向着黑暗深处游去。

　　当她浮出水面时，已是三日后的黎明。花千语摸着心口的双影痕，突然想起潇梦河最后说的那句话。所谓“不复相见”，不过是希望她能放下执念好好活着。而他却用最惨烈的方式，把生的希望留在了她手里。江水倒映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她擦干脸上的水渍，跟着女子走向晨雾弥漫的山林。那里有新的征程，也有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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