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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
习武的日子相当枯燥,若木兢兢业业地教,她认认真真地学,浑身孜孜不倦地疼。那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功法,不用什么悟性,凡是勤学苦练就能掌握。
“你是人类,妖族的术法你练不了。”若木说,“再者,灵力魔气都是会用尽的,兵器法宝也都是会损坏的,身体才是根本。打不过也能跑,跑了还有力气活,这才是真谛。”
一拳挥出,清风掀起,红叶飞扬。
它再飘过时,孩童已经成了半大少年,拿到了一把符合身量的剑。
老师不留手,她就一次次被打翻在地,再爬起来。剑以刁钻的角度刺出,被侧身闪过。若木再次毫不留情地打飞她手中的剑刃,铁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祁访枫愤恨地把剑捡回来,气都没喘匀又要进攻。
蝶妖游刃有余地格挡,木剑一击又一击打在她的腰腹四肢,每一次吃痛后退迎来的都是更凌厉的攻击。
“再快点。”
“真正的敌人不会拿木剑打你,也不会给你捡剑的机会。”
“别用劈砍,你的力气不够,集中力量用刺。”
“痛了也不能退,退后就是破绽的开端。”
“站起来,没力气握剑就不打了吗?你的手脚干什么用的?就是用牙咬也要伤到敌人,站起来!”
“今天不能砍我一剑,你就不许停。”
祁访枫咬着牙,听她一句句呵斥。
她的木剑上只有格挡铁器留下的豁口,人类如今的力气甚至还不能以铁剑砍断木剑。
……目标是要砍她?
砍就砍!看不起谁呢!
已经酸痛发软的手臂再次抬起,剑柄磨得掌心血肉模糊,刚好让它不至于因血液滑脱祁访枫死死盯着她,悍然挥剑,若木手腕一翻,剑身从格挡到下压。
一阵巨力从剑刃灌入虎口,几乎振断手腕经脉,祁访枫咬牙忍住疼痛,死也不让剑脱手。扛过一阵痛苦,祁访枫继续用力下压,剑刃推移间,她看见了若木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而沉,日常的嬉笑戏谑都褪去,只剩下平静和观望。兴许是她的眼睛倒映了属于人类的浓烈神采,在一个恍若幻觉的瞬间,她看起来有些动摇。那是一种破冰般的晃动,春风吹了一下,就减去浮冰的冷意。
若木似乎想说什么。
祁访枫制止的话尚在喉咙底,下一秒,剑就脱手了。被生生掀出去的剑扯走剑柄,撕下手心一片血肉。
若木甚至踢了她一脚,让她原地打了几个滚。
【“吓死我了,还以为她要放水。”】
圣通王:【“……你也是个癫的。”】
……
直至月上中天,人类彻底没了力气。她还是没成功,祁访枫不甘心,瞪了若木一眼,好像这样能看出她哪怕一丝一毫地破绽。
若木扔掉木剑,轻松道:“到此为止啦。”
祁访枫悚然一惊:“你不肯教了吗?”
不会这么没耐心吧?只是一节课没得到满意的效果就不教了?
一旁的君华欲言又止,要她说,这样单方面的暴打实在说不上“教学”二字。
若木指了指月亮:“‘今天’已经结束了。”
祁访枫茫然地眨眨眼。很快,她仰头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她睡醒之时已经是正午,门外在吵架。准确来说是司月骂若木,大意是:怎么能这样打孩子,练武也没有这么练的!
若木一如既往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嬉皮笑脸地扯些歪理邪说气司月,力求祸害师徒两个。
君华倒是站在一边讷讷不敢言,也不知道这顿责骂到底骂到谁了。
祁访枫爬起来,身上意外地不怎么疼,连记忆里伤口深可见骨的手掌也恢复如初。她溜达出去,扒着门框喊:“老师!”
司月吓了一跳,一见好徒儿起了,连忙心疼地上前扶着她:“怎么起来了,还疼吗?”
祁访枫摇摇头,若木也凑过来,很不体谅学生地说:“下午继续练,你先去吃个饭。”
司月当场提剑要杀人!
君华大惊失色,祁访枫吃饭去了。反正她老师打不过若木,要是能打早打了。
祁访枫怀疑若木在斯巴达进修过,或者只是单纯想揍她。考虑到她一贯的缺德,这二者的可能性一下子持平了。
一见她耐打了,若木就装也不装,根本不给循序渐进地过程,尽往又疼又要命的地方打,以最快的速度教出一个敏捷的学生。
反正她兼职医生,还有一口气就能救回来。
那么教学过程就是越痛越好,意识跟不上就让身体先跟上,知道痛就知道怎么躲。
这要换一般人来,没准就练武未半中道放弃了。偏偏祁访枫不是一般人,按圣通王所说,她是个癫人。
常人遇到挫折,总要先失落害怕,进而沮丧绝望,最后才打起精神或一蹶不振。她一遇到挫折,既不害怕也不绝望,但也不平静,她只会怒火中烧。
若木展现出来的实力越强,她们之间的鸿沟越大,她越要头铁去挑战。凡是弄不死她的,她都不服,一定要赢;弄得死她的,她当了鬼继续不服,当人使阳间法,当鬼使阴间招,说什么也一定要赢。
一有人跟她说丧气话,她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先反问凭什么,再兀自气半天,最后愈挫愈勇地回去练,她这辈子当人横竖就三字:不信邪。
练到最后她还是一次都没赢,君华也服了她了。她对祁访枫说:“我当年要有你这股劲,逐月氏压根不用上岸。”
君华很少提及自己故乡,大概是没机会。因为这会儿她开了话头,难得多说了几句。
她其实不是族里的战士,那把削铁如泥的大剑原本也不是武器。她只是族内一个的祭司,每天的工作就是跳大神。偶尔也需要上战场,但大多数时候轮不上她。
重剑则是族内传下来的祭祀权杖。它原本不是这个形状,但上岸后太凶险,她把它磨成这样了。
所有这把剑一开始没有剑鞘,是因为它一开始压根就不是剑。
若木补充道:“是重锻,不是磨的。”
祁访枫: “……”
剑客不是正经剑客,幕僚也不是柔弱文士,只有她,是一个很诚实的普通人类。
另一边,眼看着徒儿无论如何也要傻傻上去挨打,司月也没了脾气。她让松娘留下帮忙照顾祁访枫,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地跑郊外去了。
沙柳从药田里直起身,有些茫然:“……您种过地吗?”
司月面无表情地掐断一株药材的茎,“我学生都被人种地里了。”
沙柳晃晃猫耳朵,没多说。她倒觉得没什么,要不是小医生没有兽性,被母亲长姐叼起来摔打也是完整童年的一环,只用剑打也还好了。
她年幼时也这样呢!
沙柳看了眼司月采摘的动作,不太标准,但不会损伤药材。
……她不善言辞,还是不劝了。
……
祁访枫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皮都被剐了层新的出来,骨头更是都断了一轮,怎么不是脱胎换骨?
训练后的休息时间,祁访枫瘫在床上背了半天《金石志》。
“若木,有别的书看不?”她头一歪,躺在床上滚了一下,结果压到伤口了,顿时面目狰狞。
若木四处掏掏,从桌子底下踅摸出一本古老的手稿递过去。
祁访枫接过手稿,看了一堆鬼画符。
“……这啥?”
“言灵术。”若木专心给君华的裙子绣花,抽空答了一句,“后面有注解。这东西学了会疯,你注意着点。”
祁访枫手一抖,把手稿扔出去:“你慎重点给啊!”
【“这什么克苏鲁的知识!”】
【“你又不受影响。”】圣通王嫌弃她一惊一乍。
蝶妖也随意地摆摆手:“你又没事。”估计也嫌她吵,若木走开了。
祁访枫独自思考半天,还是抵不过诱惑,把手稿拿来试图背几个字符的读音。
若木这些天过得很规律。分别是打她,给她治疗,继续打她,再给她治疗。祁访枫渐渐能撑过十个回合再被打翻,值得嘉奖。若木这么说着,给她的训练时长反向打折一下,顺便附赠骨折。
她现在学几个言灵,下回是不是就能硬控若木五秒钟?
【“你在许愿吗?”】圣通王说。
【“你讲话能不能好听点?”】
君华推开门,祁访枫赶紧把言灵术塞枕头底下。她装模作样地拿着《金石志》看了一会,祁访枫有气无力地试图闲聊:“姐,我问你个问题。”
“既然你以前不是战士,怎么上岸就变成剑客了?”
君华发了会儿呆,才说:“从前虽然不是战士,但我也是要打架的啊,只是打得不那么多。然后,打多了,杀多了,就变成剑客了。”
提高战斗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实战,前提是命硬。命是一次性的,如果不想变成日抛型剑客就得在生死磨炼间死死抓住生的绳索。这么一想,若木的训练大概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她不能把她直接丢到流寇或野兽中cos罗马斗兽场,那只能打了。
祁访枫又换了个话题:“那海里是什么样的?”
君华想了想,她说:“灰扑扑的。”
为了捕捉光线,海族的眼睛往往大而圆润。但她们眼中的海底是灰白黑三色的。即使上岸后进化出了部分色觉,她们对色彩的感知也远弱于陆地妖族,某种意义上所有海族都能算半个瞎子。
在海中还有水流波动可以辅助感知,上岸后——当睁眼瞎的日子不提也罢。
“那海里好玩吗?”
“不怎么好玩,海里也打仗呢。”
“……怎么哪都打仗?”
君华答不上来,她也换了个话题:“小枫要当剑客吗?”
君华是一个剑客,这是许多人的共识。尽管她自己没有想过当一个剑客,但所有人都这么说,于是她想:她大抵是一位剑客。
她怎么不是呢?拿着剑行侠仗义,这就是剑客。她在乱军中接纳流民,又为被吃拿卡要的平民拔剑,她不是剑客是什么呢?
君华想,她可以教祁访枫怎么当一个剑客。这很简单,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路见不平的时候拔剑,把让路不平的家伙捅死,再把因为坑坑洼洼的道路摔跤的人带回来,若木会养。
祁访枫忽觉古怪,她皱着眉头:“她养?”
君华说:“对呀,这里的人都是我捡回来的。”
若木抱着一堆裁好的衣服走进来:“聊什么呢?”那些衣裳华美而柔软,色彩艳丽得像打翻了染缸。蛇妖立刻扑上去,欢天喜地地一件件翻看,什么剑客什么前路都抛之脑后。
【“不对劲。”】祁访枫说,【“这跟放羊似的,但她确实在养着她们。”】
祁访枫问:【“……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圣通王说:【“你又想干什么呢?”】
【“你看,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圣通王放轻了声音,几乎是在哄她,它说,【“既然如此,就先去玩吧。不必把自己逼太紧,你只是来重活一世的,没人要求你什么,不是吗?”】
恰逢若木的手心贴到那段折断的骨头上,凉意沁入,伤口顷刻间恢复如初。她替小孩理了理发髻,拉好衣裳,抱她出门。
她说:“今天放假,这叫张弛有度。去玩吧。”
门外,桑二娘正带着仆役探头探脑。
祁访枫被小伙伴拉住,她回头看了一眼倚在院门的若木,蝶妖懒散地摆摆手:“去吧,趁真正的课程还没开始,玩得开心点。”
她犹豫再三,还是跑远了。
祁访枫带着小伙伴四处野,又是爬树摘果又是下河摸鱼。
两个孩子拿着棍捅马蜂窝时,仆从崩溃了。
两人排排站着,低着头,桑霭坐在上首。
总是笑呵呵的商人试图宽慰自家仆役,仆役边哭边告状——祁姑娘也太过分了!二小姐更是太过分了!那个马蜂窝比她头都大!这也逗!太过分了!
桑霭看了一眼两个熊孩子,两人心虚低头,对视一眼,又达成了下次继续的共识。桑霭咳嗽一声,祁访枫率先反应过来,娴熟地抱住仆从小姐姐的大腿,甜甜地喊:“姐姐,我们知道错了!”
桑二娘慢了半拍,连忙也奔上去抱着她的大腿重复道:“知道了!”
小姐姐抽抽搭搭地哭,俩小孩哄了半天才哄好。
被哄得喜笑颜开的小姐姐去厨房给她们端饺子,桑二娘立刻拉着祁访枫问:“你刚才说到哪了?你给那个人看病,他不肯给钱,你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他老实的?”
祁访枫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
桑霭又咳嗽一声。
小姐姐端着杯子回来了,俩小孩就乖乖仰头看她。等哄走了小姐姐,桑霭拿着扇子一人敲了一下头顶:“你们就闹吧!消停点!”
桑二娘满不在乎:“知道啦,娘你没事多去看看妹妹,我和小枫玩去了!”
她拉着祁访枫跑了。一路跑到一片小山坡,桑二娘舒舒服服地躺到草地上。夕阳落在风里,风吹过草地,青草抚摸她的脸颊。小狐狸晃着腿,看向越发比自己矮的小伙伴:“你要什么时候才长大呀?”
祁访枫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她苦恼地说:“可能要十五岁才和你一样高,唉,没办法,人类长得比较矮。”
桑二娘“哦”了一声,又兴致勃勃地问起她外出行医时的故事。
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至少对于继承家业这个标准来说不够。桑二娘不像大姐桑启霞那样去过很多地方,她记事时桑家已经在南街安顿下来了。
但她也没跟着商队到处走,因为她总记不住账本,也没有大姐那么讨人喜欢,走到哪都能多招揽一个客人。
衣食无忧,没有上进需要,也没什么人关注她。母亲给了她一个“越虹”的名字就没怎么管过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八岁时遇见的祁访枫。
这个朋友很聪明,比大姐还聪明。
桑二娘是这么坚信的。
她以后一定也会很聪明,那些什么“小事了了大未必佳”的言论,全都是酸话。至于二娘自己,她想了想,现在还是挺笨的,或许未来能沾点光,也聪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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