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萧彻的梦2
“昨日命尔等拟《论边策疏》,半数人空谈‘怀柔远人’,却不知边地粮草转运之难;少数人主张‘穷兵黩武’,又忽略民生凋敝之弊。策论者,当经世致用,脱离实际的空谈,与纸上谈兵何异?”
台上,年过五旬的沈敬之抚着案上简牍,声如洪钟。他鬓发微霜,身着藏青儒衫,此刻在课堂上更显风骨。
台下,萧彻正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昭微,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木木,听说东市那家‘福顺斋’的烤鸭出了新吃法,配着桂花酱,中午要不要溜出去尝尝?”
林昭微指尖按着《资治通鉴》的批注,嘴角噙着浅笑,刚要应和,就见沈先生的目光骤然扫来。她连忙坐直身子,萧彻也识趣地闭了嘴,假装翻书,耳朵却还等着她的答复。
两人相处日久,萧彻早已摸清这小同桌的妙处。她来上京不过一年有余,却对城里好吃好玩的门儿清,哪家的点心软糯、哪家的茶汤醇厚,说得头头是道;更难得的是,课业上的难题只要问她,总能得到条理清晰的解答。这般能玩能学、默契合拍的同桌,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只不过这场关于烤鸭的讨论看来是要搁置一下了,因为沈先生的声音陡然响起,“林昭微,你且说说,若依你之见,如何平衡戍边与民生?”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诸生纷纷侧目。林昭微定了定神,起身拱手,声音清脆却沉稳,“学生认为,需观天时,亦要察地利,更要恤人和。”
沈敬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讲授策论,最看重“察势、明策、践实”,这姑娘一语中的,正合他意。他颔首道,“细来说说。”
“观天时者,当审岁时丰歉。若遇丰年,则于边地推行‘军屯自养’,令戍卒开垦荒田,官府供给籽种农具,秋收后军民分粮,既减转运之耗,又增粮草储备;若逢灾年,则暂缓征兵扩边,转而调拨军粮赈济灾区,免百姓流离失所,否则内有流民之患,外有边敌之扰,首尾难顾。”
“察地利者,当据地形设策。边地多山者,可筑堡寨联防,以逸待劳;近水者,可兴修水利,兼顾灌溉与漕运;与异族接壤处,则设互市场所,以茶盐布帛换马匹皮毛,既通有无,又缓兵戈,减少戍边压力。”
“而恤人和,实为根本。戍边将士需厚给粮饷、善待家眷,令其无后顾之忧;内地百姓需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令其有生养之力。二者相辅相成,方能内安民心、外固边防。否则,民困则国弱,兵疲则边危,难成长治久安之势。”
沈敬之抚掌赞叹,“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这丫头,倒是把老夫课上的精髓都吃透了。”接着又道,“察势者,知时局之变;明策者,定可行之法;践实者,虑推行之效。三者缺一,便成虚论。”
堂内诸生皆俯身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沈先生的讲解交织。
忽有学生举手提问,“先生,若遇朝堂党争,各派各执一词,良策难行,当如何?”
沈景渊抚须一笑,目光深邃如潭,“策论不仅是献言,更是立心。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不因党争而废公义,不因权贵而改初心。即便良策一时难行,亦当坚守正道,相机而动。”
此言一出,堂内诸生皆面露敬佩,纷纷颔首称是。林昭微也佩服沈先生的大义凛然,只是心底却另有一番考量。坚守正道固然重要,但朝堂波诡云谲,党争之下,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又何谈后续进言?只不过这般“留得青山在”的生存智慧,自然不宜在课堂上明说。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萧彻,见他表面正皱着眉琢磨沈先生的话,手指却在桌下偷偷比了个“烤鸭”的手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这殿下,倒真是心大得很。
下课铃刚响,萧彻就像按捺不住的比格犬,一把拽住林昭微的手腕就要往外冲,“快走快走,去晚了福顺斋的烤鸭就卖光了!”
林昭微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案上的书卷,就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刚要开口提醒他慢些,身前却突然挡了一道人影。
“好弟弟,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 二皇子萧炎负手而立,语调慢悠悠的。他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面容比萧彻更显清俊,只是眉宇间那抹若有似无的倨傲,让人望而生畏。
萧彻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他与萧炎并非一母同胞,自小在宫中便没什么亲近,萧炎总爱借着年长的身份处处压他一头,明里暗里的嘲讽更是家常便饭。
“二哥有何指教?”萧彻松开林昭微的手,往她身前稍稍挡了挡,语气算不上热络。
萧炎的目光则落在林昭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这位便是父皇特批进书院的林姑娘吧?听说你经义策论学得不错,怎么跟着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混在一起?莫不是被他的皇子身份唬住,想走些捷径?”
这话既损了萧彻,又暗指林昭微攀附权贵。林昭微眉头微蹙,萧彻已先一步沉声道,“二哥慎言!昭微是我的同桌,也是书院里难得的学问扎实之人,我与她同行,是讨教学业,何来捷径之说?”
“哦?讨教学业?” 萧炎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萧彻案上摊开的策论卷纸,“我怎么听说,昨日沈先生的《论边策疏》,你交上去的答卷漏洞百出,还是靠这位林姑娘私下提点,才勉强过关?”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萧炎这话明摆着是说他抄袭,正要开口反驳,林昭微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上前一步对着萧炎盈盈一礼,“二殿下说笑了。昨日三殿下确实与我探讨过《论边策疏》的思路,三殿下对边地军情、粮草转运的见解,其实比我通透得多,只是一时没理清行文逻辑罢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敬佩,“在下反倒从三殿下的想法里受了不少启发呢。沈先生常说,同窗之间相互切磋、取长补短,才是书院求学的本意,这算不上什么捷径,倒是难得的治学机缘。”
说着,她抬眼看向萧炎,目光诚恳,“况且二殿下的策论功底,在书院里向来是翘楚,昨日沈先生还特意称赞您提出治理之策格局宏大、切中要害,学生正想着日后有机会,还要向二殿下讨教呢。您这般学识渊博,自然不屑于关注这些琐碎传闻,想必是旁人嚼舌根,让殿下听了去。”
萧炎本是带着嘲讽来的,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向来自负才学,林昭微这番话正好说到了他心坎里,只当这丫头是个识趣的。“算你会说话。” 萧炎瞥了萧彻一眼,“既然是同窗切磋,那便罢了。只是萧彻,你也该多用点心,别总让旁人替你操心。” 说罢,也没再纠缠,甩袖转身离去。
看着萧炎的背影,萧彻松了口气,转头对林昭微低声道,“还是你厉害,几句话就把他哄走了。”
林昭微浅浅一笑,“二殿下本就学识出众,只是一时听了闲话罢了。咱们还是赶紧去福顺斋吧,再晚烤鸭真的要没了。”
萧彻这才脸色稍缓,只是依旧嘟囔着,“下次他再敢胡说八道,我定要他好看!”说着,又拉起林昭微往外走,只是这次的脚步,比刚才沉稳了些。
插入书签